如果我不是在面试,那我一定是在去往面试的路上。这就是我几个月生活的全部。
一百多天,我以平均每两天一次的频率进行这种叫做面试的社会活动。你放心,只要密度够高强度够大,那么从最初的紧张不安变成麻木不仁并不需要很长时间。一个月以后,我已经像个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一样能在20分钟内把网站上所有感兴趣的职位一网打尽,复制粘贴筛选完毕后再准确无误地发出中英文简历。更不可思议的是,所有这些都是在老板眼皮底下操作完成的。
在我遭遇“职运”的时候,我果断地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全职面试者。我算了算,13家公司向我表示了友好,那种场面呀,如滔滔江水,拦都拦不住。那时我和我爸妈出去吃饭,话题通常是这样的:“明天有什么安排?”我答:“日程还是挺紧的,上午要去视察一下国家的质检行业和影视行业,下午三点还得抽空会见一下新加坡房地产的业内精英……”结果是,周围的人不吃饭光看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就是想告诉你,没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是不行的,你得拿出过雪山草地的劲头儿硬着头皮走进那些奇形怪状的写字楼,否则,你早晚会被它们吃掉。
有一次,我花了两个小时梳洗打扮并跨越大半个北京城去一家垂涎已久的公司面试。确定那座白楼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后,我戳在它前面一动不动。二十二层,这座楼有二十二层,我像完成任务一样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数了五遍,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那时,上班的余潮还在,我与他们逆向而行格格不入,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后来回想此事,我确定那个瞬间我是被埋藏的恐惧和疲惫深深击中了。
疲惫,恐惧,自卑,不光是这些,面试还产生了其他的副作用。有一次和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姑娘坐在会议室等待面试,我和她闲聊,她马上扭转身体正襟危坐,一边打着很职业很公关的手势一边笑容僵硬地向我讲述她的“教育背景”和“职业规划”———由于面试过度,这个年轻的姑娘已经不会好好说话了。
有一些不能不提的人,他们甚至是面试里最重要的因素,比你自己还重要———考官。让我怎么形容这些坐在对面的人呢?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狗屎。他们带着各种笑容坐在你对面,在或短或长的时间里,在专属你们两人的空间里,和你斗智斗勇。一个有价值的建议是:别相信他们脸上那两个叫酒窝的时时显现的肉坑,通常那里包含了你想象力所不及的花招和陷阱。这是我以若干次“敞开心扉”为代价换来的东西。
很多考官居高临下,他们甚至懒得掩饰一下从眼里流出来的高傲;有些本身就是话痨,如果你不幸表现出善解人意,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炫耀或者倾诉的机会;有些和气热情却又十分愚蠢。有一次,考官问:“……你的学历?”答:我是经济学学士。“学士算大学毕业吗?”……真的,即使是我这个渴求工作职位低微的人都常常感到他们的愚蠢是我遥不可及的。
总之,我的感觉是,面试这个东西,极其缺乏新意,肤浅粗糙并枯燥乏味。
终于,当我坐在那个叫David的老外面前,他蓝眼睛里闪动的温暖友善意外打动了我。他指着矿泉水瓶上的王力宏轻松地问那是谁又为什么那么帅;他面对我生物知识的无知表现了惊人的宽容,他说我的生物老师一定很帅,不然我怎么只顾看他而没听进去半个字;他问我当没当过拉拉队长,喜不喜欢NBA;他请我猜了一个和植物有关的谜语;我们还聊了我最喜欢的《美国往事》;接近结束时,他像职业顾问一样为我提供量身定做的职业建议并且告诉我哪些渠道能有效进入适合自己的外企……
走出地铁,我在台阶上蹦跳着上升。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刚刚坐在我对面的人,竟然使那场一小时的面试像一次刚刚结束的甜美约会,令人恋恋不舍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