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煤油灯
2009-10-20 10:40:52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一盏煤油灯,一段岁月的记忆,一个乡村少女对光明的向往,很厚重的人文历史,很深情的文字,欣赏!问好作者!
那盏煤油灯,是我丢失在乡村的一段岁月。
那年,我作为一名“社教队”(全称是农村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工作队)队员,到一个叫陈家村的地方开展“社教”工作。
陈家村是古丈县高峰乡一个很偏僻的村,靠近沅陵县乌宿区,当时没有通公路,距乡政府所在地有四十多里的山路,全村八个村民小组,300多户1100多口人,像风吹芝麻似地散落在大山里和小溪旁,组与组之间最近的也要翻几座山,有几里路远,最远的则有十几里路。那时和我一起到陈家村开展“社教”工作的,一共有六人,一个姓施的,一个姓龙的,一个姓吴的,还有两个乡干部,六人当中除姓施的有三十多岁外,其余的和我一样,都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后生。按队里规定,我们六个人全分到各个组,吃住在老百姓家,我被分到牛屎坡组,住家户是姓李。
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老百姓日常生活照明一靠松脂油,二靠煤油,因此,村里也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如果硬要牵强附会地说什么娱乐活动,那就是一群人,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在一起,晚上就着月光,坐在晒谷坪上谈天说地。若遇到下雨天,只好早早地上床睡觉。
我从小就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刚进村时根本不适应乡村的夜生活,感到很无聊,很苦脑,和村民们也没有那么多可交谈的,睡在床上又睡不起,晚上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打发。
我的住家户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本来考上了高中,但由于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便没有去读,那时也还没有兴起外出打工的热潮,就在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十七、八岁的李妹子就像山坡上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正沐浴着阳光和春风茁壮成长,她在村里那些女孩子中算的上是漂亮的,腰身苗条结实而柔韧,黑黑的柔发达到耳朵下梢,陪衬着长圆型的脸庞,面色微黑里透着红晕,一双黑得像涂着墨一样的眼睛,眼瞳闪动得灵活神速。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是读过书的缘故,李妹子看出了我的困惑,一天,吃过晚饭,她给我送来一盏煤油灯,这是由她上学时用过的墨水瓶做成的,一根细麻绳,一头浸在煤油里,一头从一个小铜钱孔中穿出,露出约一厘米长的头子。她甜甜一笑,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脸色通红娇艳无比,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香郁如兰。李妹子关切地说:“晚上,你可以用来看书。”那脸露羞赧的红颜至今还在我的眼前浮动,那轻言细语至今还在我的耳畔漂浮。
于是,我晚上就可以看书、写字了。
从此,我的乡村夜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有书相伴,我再也不感到孤单和困惑。
夜来了,一切都沉浸在浓墨一样的夜色里。
夜深人静,村庄沉睡在酣睡中。当我就着昏黄暗淡的煤油灯的灯光,伏案看书或写作的时候,听见屋前溪水的哗哗声,屋旁牛栏里的叮叮当当的牛铃声,巷子里的狗吠声,风过屋后的竹林的沙沙声,不禁产生了一种幸福感,在这样的乡村,在这样的夜晚,能有书读,能写作,那是一种怎样的享受?
那灯光,一跳一跳,一闪一闪,一跳一闪,一闪一跳,好像随时都要被从门逢或窗口吹来的风吹灭,可它又分明在燃烧,像一朵小花苞,尽管很暗,很淡,但却充盈着房子,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我读了一本又一本书,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由于晚上经常看书写作,煤油消耗量惊人,于是,李妹子每次赶场都要为我打几斤煤油,我为增加李家的负担而感到不安。可我又是一个马大哈,有时到乡政府开会,明明记着要打煤油的,可一散会,回村时又忘记了,走了好几里路后才想起。
那时农村还很穷,老百姓除了能吃饱饭外,钱就不够用了,一分钱捏在手里都要捏出汗,恨不得抷成两瓣用。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李妹子便常在农闲的时候,到山里挖黄姜、采金银花、捡五陪子等药材,等晒干后,再背到李家洞或沅陵县乌宿区的供销社去卖,换得几个零钱,除了给自己扯一两身新衣服外,多于的钱便拿来打煤油,那时煤油供应相当紧张,得凭票打。
有一次,李妹子将晒干的黄姜装成两大包,要我和她一起去卖,于是,她背一包,我背一包,随大人们去沅陵县乌宿区供销合作社卖。牛屎坡距乌宿有三十多里山路,一出门过一道河后就爬坡,那坡有三百多米长,翻过坡后,再下坡,然后沿一条溪沟走。由于晚上下过一场暴雨,树叶上还滴着水珠,涧水漫流,路面很滑,不好走,稍不留心就会摔跟头,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就在快要到乌宿区时,要穿过一条小溪,溪水已将跳岩淹没,有的还被水冲动了,我在跳跳岩时,一不小心,脚打了撇脚,栽倒在溪里,这样,那包黄姜散了,全倒在溪里,随水流走了。走在后面的李妹子一看,立即傻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揪心扭肠,放声哭了起来,然后站起来骂我:“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得好死!”“从我家里滚出去!”……连珠炮似的骂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之后,李妹子有好几个星期不和我说话,后来还是她娘看不过意,讲了她几句:“向同志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与他过不去?再说,山里有的是黄姜,到山里在挖就是了。”李美子的气才消,又才慢慢地理睬我。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农民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向往的“共产主义”生活,可是到了八十年代末,陈家村还没有通电,因此,对电灯的渴望是每一个陈家人的梦想,那时我们“社教”的主要任务也就是帮村子通电。一次,李妹子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娇气地跳皮地问我:“我们村什么时候能通电?”看着李美子天真活泼的神气,我说:“快了。我们工作队已将通电的有关报告送到了县里,县里决定秋收结束后就开始动工。”李妹子把头一歪,掉在胸前的辩子往后一摔,嘟着小嘴说:“你骗人!”“骗你是小狗!”我说。李妹子怕我骗她,要和我打堵,便伸出小指儿和我拉勾。我们拉完勾后,李妹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嘴角微微皱起,脸上浮出的笑纹像开了两朵桃花,双手使劲地拍着:“到时我们村里通电了,煤油灯盏就没有用了。”李美子的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啊!
果然,秋收结束后,通电项目批下来了。当我把这个消息说给李妹子后,李妹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次又一次的围着我、追问我:“你不是拿我开心吧?”她说的时候,有些激动,有些腼腆,一张脸红扑扑的就像一朵即将开放的花朵。她爹、她娘也很高兴,说:“向同志怎么会骗你呢?你这个死丫头!”
开工的那天,李妹子一定要参加挖坨和栽电杆的活儿,她爹开始不同意,认为那是男人干的苦活、累活、脏活,女孩子做不起,也不能做。可李妹子不甘心,便死缠硬磨她爹:“爹,你连我都看不起?”说着绾起衣袖,露出粗壮的胳膊,倔强地瞪着眼睛,对她爹说:“你瞧瞧,我有力气不?”逼得她爹没办法,只好答应她的要求:“好,好!你去吧,爹没有意见。”。
年底,我们“社教”工作队撤队了,县里又重新派几名同志来村里开展“社教”工作。那时电线杆已经栽好了,只剩拉线,线一拉好,就可以通电了,按社教队的计划,春节前村里可以通电。
就在我离开村里的那天,李妹子帮我一起整理行李,在收拾书桌上的书籍时,我一不小心将煤油灯碰倒了,煤油灯在桌上打了几个滚后,“嘭嗵”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我感到不好意思,满脸涨红,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的啊。要不,我赔你一盏?”李妹子“噗哧”一声笑了:“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来,我们村里通电的日子不远了。”
走的那天,村干部没有来送我们,因为他们正在组织村民在山里拉电线。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们在路上遇见很多村民在拉电线,山野里十分热闹。路上我也看到了李妹子,李妹子站在山坡上,透着灰蒙蒙的雨雾,和我打招呼:“唉——向同志,下次到我们村里来,就不用再点煤油灯看书了。”银铃般清脆娓娓动听的声音,在冬天的山野里荡漾。我也赶紧扬起手,向山上挥舞。
是的,通电了,谁还会用煤油灯盏来照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