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艾米是在菲尔德·杰克逊机场,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回忆起在亚特兰大机场下飞机时的情形就好像行走在太空般梦幻,机场通道仿佛漂浮在空中,空旷的廊道只有一只行李箱。我深呼吸,似乎感受到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在太空时窒息的感觉,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德文,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需要向朋友倾诉。
艾米和我认识已经有五年多时间了。我们从高中时代起就在网上保持联系,而我们生活的城市却相隔千里。我住在俄勒冈州,她在佐治亚州。我欣赏她是因为她也听鲍比·达林的歌,读卡尔维诺的书,她还在网上发自己同时演奏吉他,班卓琴,长号及小手鼓的照片,艾米个人小乐团!很可爱。
我从十五岁起就开始和女孩子约会。我的初吻发生在一届学校举办的舞会上,说起来还真是挺对不起和我接吻的那个女孩。当时的我紧张的都不会在嘴里勾住对方的舌头,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接吻。那个时候还没有校内网什么的,微博也还不流行,我们平时玩的只有普通的博客而已,通常博客分为两种类型:日记随笔或者是少年的无病呻吟。我的博客嘛,更倾向于后者。
博客很奇妙:可以随意的表达任何你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不用直接面对你的读者。所以那时候,我不仅写我生活,我对女孩子的想法,还写一些平时都不怎么聊的到的话题:现实主义,家庭,宗教,以及战争。我把一切使我困扰,让我快乐的小事儿都在博客上写出来。
如果说我的博客是一本剖析自己的日记,那么艾米的则相反,她在博客里写的都是甜蜜的故事,在乔治城大学骑车子,带着狗狗快乐的唱歌,和朋友们在乡间田野里纵情舞蹈。她的照片,她所呈现的一切都如同田园牧歌般绚烂多姿。
她是一个民谣歌手,而我也正尝试着学唱民谣歌曲,于是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艾米还无法独自灌录自己的歌曲,但随着时间推移,技术愈发进步,自己制作歌曲变得越来越容易,现在她可以随时用电子邮件把她的新歌传给我。
我们在网上聊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听到她的声音:迷人而遥远的声音,就像是从远古时代传来,未受现代社会污染般纯净。这是南方的轻快的声音,简直就是一首完美的MP3歌曲。
在交往的下一阶段,打电话成了我们联系的主要手段,似乎打电话显得更私密,更正式,也更亲近,就好像对方真的进入了你平时的生活一样。
艾米和我开始互相通电话。一场暴风雪刚从波特兰顺利通过,在这段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我开始给艾米写歌。通过这些歌曲,我仿佛真切的体会到远离家乡,出门旅行的感觉。有时候我会假设如果她在我这,或者我在她那该会有多好啊,而每当有这种想法,总是会让我心烦意乱。
慢慢的,我们的通话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也开始倾诉彼此的秘密。她说话间发出甜美的转音,灵巧的句型变化都是打字所不能体现出的,这种美妙的感觉只有聆听她的声音才能体会,即使糟糕的网络信号打断,模糊了她的讲话,也无法破坏她甜美的声音。
在春天,我们开始用Skype聊天,接着,开始视频聊天。她在学校的计算机房,和我从夜晚聊到凌晨。我们拿吉他给对方弹奏自己的歌曲。我从未像这样大声的唱歌。高音低音转换自如。我想知道她到底听清楚了多少,又有多少被我糟糕的WiFi网络信号所干扰,她美丽的脸庞经常由于网络问题而显示出一大堆噪点。
下面这首诗是她朗诵给我听的。很奇怪我竟然记住了每一个字。下面这一段很特别:
麻雀,为什么你不载我飞去南方?
麻雀,请在猛兽的腹中筑巢。
将我埋在沙里,埋在海边的沙里,
一个恶魔在岸边,一个恶魔在我的心里。
她朗诵完,我们默默的看着对方,没有说一句话。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在一起需要跨越的障碍实在太大,太多。那么,她为我朗诵这首诗是因为她也有话无法说出口吗?或者这仅仅就是卡莉·西蒙的一首普通的歌,而我只是太过一厢情愿而已?
无论怎样,我们还是决定见一面。
“如果她本人和网上的不一样怎么办?”有一天早晨吃过早饭,我的室友马特和我说。“如果你发现不喜欢她呢?”我已经向他保证过她不是一个有四百磅重的变态杀人犯。
我只是笑了笑, 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危险性。在期末考试前夕,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四天的大假,从美国的一端飞到另一端。真是疯了!
对于我的这一举动,我的朋友里有一半赞成一半反对。杰里米认为我的做法有点天真,但也给予我祝福。我谨慎的告诉贝丝这件事时已经做好放弃的准备。反而是她消除了我的顾虑:“喂,这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我们。”斯迈特开车载我到机场,一路上她都在说我是多么多么的“可爱”。
我飞在万尺高空,这样单纯的行为夹杂着即将见到艾米的激动,这一切让我兴奋不已。这次见面会是让我一生难忘的行为,现实主义向爱情低头,罗曼蒂克与现代科技孕育出的爱情让一切都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在飞机上,我热的浑身冒汗,头发也一团糟,而且还忘了刷牙。我还决定不刮胡子,自以为艾米或许会喜欢我的“山羊胡”。但我照照镜子,发现这主意还真不怎么样。
飞机徐徐降落,滑向跑道。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想象自己仿佛坐在登月舱里,等待着着陆的一刻。我是一个太空人,在宇宙中遨游。我走出飞机,通过机场的廊道。我有种失重的感觉;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有万千小虫在我心里爬上爬下。
机场里每个女孩子仿佛都是艾米。每当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女孩子我都要心跳加速。我走出候机大厅的自动门。看到更多女孩子,人人都可能是艾米。我不停的找着手上拿着长号或者班卓琴的女孩,因为艾米传到网上的照片就是她拿着长号或是班卓琴的样子。
这有点可笑;佐治亚州有太多身材迷人,梳着时髦发型的可爱女孩了,哪个是我的艾米呢?我左顾右盼,绕着行李领取处一圈圈的踱步,不停的查看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
然后,她来了。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拥她入怀。而此刻她就真切的站在我的面前。这让我难以置信,我从前觉得我们两个像是生活在不同空间的人,满脑子想的也都是诸如:宇宙是无限大还是有边际?是线性的还是循环的?
现在,两个空间相交汇了。我真切的知道我们手牵着手在亚特兰大的皮尔蒙特公园散步,街头艺人在一旁演奏“《我追寻着你》,”我知道我们还开车去乔治城大学,在她绿宝石色的寝室里第一次接吻,我知道我们还一起逛沃尔玛,在监控摄像头前跳舞。我还知道在梅肯公墓,我趴在她的裙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然而,我知道我们最终还是决定结束这段关系。我们都清楚彼此不可能搬到对方的城市生活。同时我们也都明白,在这次见面之后,我们又都得回到电脑屏幕上才能见面。所有这些事都是实在的无法回避的,而又不希望面对的问题。
如今,艾米对我来讲就好像是一尊静止的幽灵。我留着所有她存在的证据:过去的聊天记录,手机短信,她给我唱的歌。我对她的记忆还保存在服务器和电脑硬盘里,已经上锁,不能再自由存取。并且在我心里还残存着和她共度四天的记忆,一起渡过的时光,一起拍的合照,以及说过的话。
当我在佐治亚州的时候,我们用一个黑白快照相机拍了一些照片,而这些照片也成了串起我对艾米回忆的唯一线索。我们曾计划着把我们的聊天记录都保存下来给儿子看,但仅仅是几张照片就足以让我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忘怀。
有时候,就好像吹进窗子的一缕微风,在不经意间,我会想起她的容颜:她菊花色的衬衫,脸上淡淡的雀斑和她一颦一笑的模样。
当然,还有她的声音,清新而又熟悉。她用法语吟唱的歌曲,仿佛是一种从未聆听过的美妙天籁。
经过那次见面,我们再一起上网视频聊天的时候,我总感觉她仿佛就坐在我的对面。而实际上我们仍旧相隔万里,我每每为此而情绪低落。每当这时,她总淡淡的告诉我,爱是永恒的瞬间。
即使在此刻,因为这份永恒,我们的爱仍在。有时候,我不得不提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