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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偏爱”的童年
2011-8-15 13:42:02    来源:俞敏洪    我要评论(

被“偏爱”的童年

我们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我哥哥在四岁时得了肺炎。我外婆迷信,说是被鬼“相”了,不让送医院,结果哥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被送到医院。医生说,哥哥的肺部都烧黑了,埋怨我父母送得太晚。我父母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人世,母亲撕心裂肺地哭了很长时间。后来,也许是为了弥补对哥哥的爱,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我的身上。
小时候,我印像最深的一件事情是打针。那时,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天天都要打针。每次打针时,我都像被宰杀的猪一样嚎叫。哥哥的离去给母亲带来了阴影,只要我的身体有一点毛病,她就送我去打针。有一次,我得了肝炎和哮喘病。父母吓坏了,第一时间送我去医院接受全面治疗,还为此提心吊胆了很多年,幸运的是,我终于活了过来。为了给我增加营养,从1962年我出生那年开始,到1980年我考入北京大学,母亲一共养了136头猪,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母亲还养鸡,每次我身体有点问题,母亲就杀一只鸡给我补身子,邻居说我从小是在鸡汤和鸡蛋里泡大的。
母亲把她全部的爱都给我了,为了我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她可以做出一切牺牲。我姐比我大五岁,她长大后,母亲让她去学医,因为她当医生后,可以方便给我打针。这似乎对我有点“偏爱”,但是母亲的爱,伴随着我成长,一直到今天。
我的父亲是个木匠,在家乡一带小有名气。父亲最拿手的手艺活是架大梁。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人家盖房子,一般都会请他去架大梁。在我们家乡有个风俗,架大梁、盖新房的人家当天都要请喝酒,我父亲很慷慨,经常喝得一高兴就不要工钱了。有时候,母亲也会因为父亲没拿到工钱而跟他吵架。我父亲长得又高又壮,而我母亲长得很瘦小。可是,每次我母亲打我父亲的时候,父亲从来都不还手。不管别人说什么,父亲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何时候都不会伤害家人。所以在我的心里,一直觉得我父亲特别宽厚,特别有男子汉气概。
在没有人家盖房子时,空闲在家的父亲也会做一些家具拿到市场去卖,比如八仙桌、椅子、凳子等。但是父亲的性格很粗放,做不了细致的活儿,所以他做的家具不太美观,也卖不出好价钱。经常是别人买去的家具,过几天又送回我家来修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用在修家具上的时间比用在做家具上的时间还要多,但他依然乐在其中。每次父亲做家具时,我都在旁边“帮忙”——其实是捣乱,但父亲从不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我学会了使用刨子、凿子、锯子等工具。我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做小凳子了,尽管我做出来的小凳子坐上去就散架,但我依然充满了成就感。现在,我的动手能力比较强,这和小时候玩这些木匠工具应该有很大关系。
从父亲那里,我学到了宽厚,学到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处世态度。坦然地面对生活中的悲和喜,不管别人怎么说,做自己想做、愿意做的事,并且乐在其中,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呢?父亲活得很潇洒,他友善地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因为不计较,所以不悲伤;因为不在意,所以不落寞。“吃亏是福”,这句话在父亲那里得到了验证。父亲慷慨地对待家乡的父老乡亲,因此得到了众乡亲的爱戴;父亲宽厚地对待母亲的责怪和不满,也得到了母亲因感动而回馈给他的更深的爱。父亲的人格魅力影响着我,让我懂得要真诚、宽厚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坦然面对失败和痛苦。生活,正是在这种坦然、与世无争的态度中,变得更加美好。
我母亲和一般的农民不一样,她没有深厚的土地情结,而是一心想要跳出农村的土地,翱翔在更广阔的天空中。她没能实现这个梦想,就把这个梦想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大脑里就好像被植入了一个操作系统,这个操作系统是徐霞客。因为徐霞客也是江阴人,所以,在江阴流传着很多关于徐霞客的故事。最开始是听我母亲讲徐霞客,母亲让我以徐霞客为榜样,好好学习,长本事,将来走出农村,光宗耀祖。后来是听村里的老人讲徐霞客,他们不讲徐霞客是地理学家、地质学家,他们一讲就是:“哎哟,徐弘祖(徐霞客的真名)每次出去,总能带几个美女回来。”我一听,就很开心:“哦,走出去就能带美女回来。”听了徐霞客的故事,我经常是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长江的水,幻想着外面世界的样子。然后就会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出去,也带几个美女回来呢?”慢慢地,这个想法就扎根在我的脑子里了。人是被大脑里的操作系统指挥着往前走的,就这样,我逐渐养成了一种心态。这种心态后来被我称为“穿越地平线,走向远方的渴望”。这是一种心灵对未来的渴望,渴望自己的生命不断地向前延伸,这种渴望落实到行动上,就是看书学习,这是我能走出去的惟一一条路。
每天晚上,我都和姐姐坐在煤油灯下看书、写作业,母亲在一旁纺纱。因为有动力,所以我在学习上一直比较自觉。我的记忆能力很强,所以从小到大,语文成绩一直都很好,但数学成绩一直很一般,在班级里也没有得过太好的名次,但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学,母亲也不骂我,而且,她基本上不认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我的成绩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小时候非常爱护书,每本书都用报纸包起来,包得特别漂亮。期末考试结束后,我的书还跟新的一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书和连环画。当时,我有很多小人书,有的是自己买的,有的是跟小朋友交换的。我向母亲要钱买小人书,即使家里没钱,母亲也从来没有拦着不让我买,她非常支持我读书。再大一点后,我开始去公社和大学图书馆借书看,那时我开始看长篇小说,看了很多。记得有一次,我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本《林海雪原》,我就偷偷看完了,结果被我姐骂了一顿。当时姐姐读高二,我读初二,她认为《林海雪原》里面有恋爱的故事,不是小孩子该看的书。
我读高中的时候,很多书就已经开放了,可以随便借阅,那时我读完了《三国演义》《水浒传》和《红楼梦》。我特别喜欢看小说,不管什么小说,拿过来就能读进去。我读书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拿起来就放不下,有时边吃饭边看。我母亲一直非常支持我看书和学习,但是有时看见我边吃饭边看书,急了就会把书扔到地上。因为这样吃饭的速度太慢,这在农村父母的眼里是一种特别懒散的坏习惯。

母爱为我撑起一片艳阳天

母亲对我最重要的帮助有两次。一次是我初中毕业以后,帮我争取到读高中的机会。我读初中时成绩还可以,老师也很喜欢我。当时,初中的学制只有两年,初中毕业时,我属于班级里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本来是能读高中的,但当时有项政策,贫下中农的子女,一家只能有一个人上高中。我姐读了高中,我就不能再读了。当时我在家里也不是完全闲着,没事我就画画,画得还挺好的。待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母亲看我特别郁闷,也觉得很难过,她本来是希望我能读完高中,然后当一个民办老师的。她几次跑去跟公社的领导求情,希望能给我一个上学的机会,但都没有成功。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了。第二年5月份,我们隔壁村的一个女孩不愿意上高中,就退学回家了。听说这件事后,母亲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马上去公社找领导,然后又去高中校长家里争取。母亲对校长说:“我儿子学习挺不错的,你们能不能让他来上高中?”校长说:“学校不能增加名额。”我母亲马上说:“不是有个女孩子走了吗?求你让我儿子代替那个女孩吧。”我母亲花了很大力气,后来学校终于答应了。
由于在家耽误了将近一年时间,在我进入高中的时候,高一马上就结束了,而当时高中一共就两年,所以,我实际上只读了一年高中。进入高中以后,我的成绩一直落在班里其他同学的后面。读了一年后,老师要求大家全部参加高考,因为我本身很喜欢学习,所以尽管只读了一年高中也很想试试身手,就和大家一起报名参加高考。
当时,即便要参加高考,我每天要干的农活还是一样都不能少,比如我放学回家后,要去外面割草。当时农村的家庭一般都会养两头猪,个别人家还会养一两只羊。猪和羊吃的东西是长在田埂上的,而且猪有猪喜欢吃的草,羊有羊喜欢吃的草。每天晚上我放学回家,都要割两篮子草,一篮子给猪吃,一篮子给羊吃。到了夏天,还要割更多的草,回到家里把草晒干,然后一捆一捆扎起来,等冬天没有新鲜草的时候,再给猪和羊吃。
第一次高考我没考上,但我还是非常感谢母亲对我的帮助,是母亲让我重新回到了学校,如果仅靠我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读高中,更不用说考大学了。第一年高考没考上,我当了一名英语代课老师。
那一年我16岁,高考英语才33分,虽然我的英语水平不高,但是学生很喜欢我。从学生那里,我获得了信心,决定第二年继续参加高考,结果我又落榜了。
母亲对我的第二次重要的帮助是高考。我连续两年没考上大学,却越战越勇,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我还想考。母亲对我说:“你可以考,但是自学肯定是有难度的,成绩很难提高,你应该走一条新路。”没过几天,我们县里刚好办了一个高考补习班,要招40名学生,但我的测试总分排在40 名之外,没有资格进去。母亲知道这个结果后,二话没说就进城了。因为听说补习班有一位曹老师,前一年他培养的一个学生考上了北京大学,也不知道母亲通过什么办法,竟然专程找到了他。
当时曹老师有个儿子,刚刚一岁,但夫妻二人工作都忙,曹老师的妻子身体又弱,没有足够的奶水给孩子吃。我母亲见孩子长得又瘦又黄,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帮助曹老师带孩子。她说,农村的米、菜和鸡蛋都新鲜,不愁孩子吃了长不胖。母亲让曹老师放心,她一定能把这个孩子带好。曹老师很感动,于是收下了我。当天,母亲兴冲冲地从城里回家时,刚好赶上大暴雨,一路上,母亲好几次摔进路旁的水沟里。我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母亲,当看到母亲像个泥人一样站在我面前时,我立刻明白,我只有一条路了……拼命学习一年以后,我终于考入了北京大学。
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母亲很高兴,把家里的两头猪都杀了,请了三个厨师,宴请全村的亲戚、朋友和老师。宴席分中午和晚上两拨进行,这一请,让全村人足足吃了两天。
母亲一心想要报答曹老师对我的培养,帮曹老师带了三年的孩子。三年后把孩子送回去时,孩子又白又胖,曹老师和他爱人都非常感谢我母亲。现在曹老师跟我的关系还特别好,跟我母亲的关系也特别好。

孝敬,是以敬为先

自从新东方在美国上市以来,我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我说:“是我的母亲。”因为,没有母亲就没有我,也没有我的今天。我做事的风格和对待困难的态度都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我非常尊敬我的母亲。
早在20世纪80年代,我母亲就已经是我们公社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了。当时,很多农村人赚到大钱之后就忙着盖房子、买车,改善生活条件。但我母亲却不这么想,有了钱之后,她就想着给乡里修路、修桥、办学校,让更多的孩子上学。她说,自己因为没读过书,吃了很大的亏,不管怎样,都要让后代读书,当个文化人。
创办新东方以后,我在经济上变得宽裕了,就把母亲接到了北京。而母亲却闲不住,经常到新东方来转转。当时,新东方的办学条件很差,夏天时,教室里没有空调,学生们听课时都汗流浃背的。母亲看到这个情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了冷冻厂,用卡车拉回很多大冰块,放到教室里给学生们降温。后来,她发现学生们中午吃饭有困难,就在学校旁边办起了餐馆和日用品小卖部。这下,母亲的特长又得到了发挥。不久,学校住宿班的食堂、学校教材印刷、教师录音磁带采购等业务都被母亲接管了,而且她把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王强成为新东方的CEO以后,为了支持他的工作,我很豪爽地对他说:“你当CEO,想炒谁就炒谁!”没想到,王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包括你妈吗?”我当时还嘴硬,说:“当然包括!”可我刚回到办公室就觉得不对劲,又立刻跑到王强的办公室,对他说:“王强,你炒谁都行,只是希望你对我妈手下留情。”我清楚地记得,王强当时看我的眼神,既有无奈,又有不满……
其实,我也很矛盾。我知道,从管理的角度,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可人性就是这样的,人首先是一个有情感的人,其次才是理性的人。我爱我的母亲,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情感,我希望我的母亲快乐,即使为了母亲的快乐去低头求人,我也在所不惜!尽管那时我已经懂得现代企业的管理方法,但我怕母亲“下岗”后会难过,她忙碌了一辈子,停下来就会不舒服。虽然可以哄她说,不让她工作是为了让她享清福,可谁都知道,这背后的意思是在宣告她真的老了,要彻底回归家庭了,这种失落感对母亲来说,打击是巨大的。作为儿子,我希望尽量延长母亲的成就感,让她尽量多地体会自己的存在价值。所以,我宁可让大家指责我不理性、留恋家族小作坊式的企业,也不想对母亲有半点伤害。
中国是礼仪之邦,几千年来,一直强调“孝敬”二字,可我认为孝敬应该以敬为先,没有敬,孝就会打折扣。正因为我对母亲有着深深的敬,所以,我对母亲的孝才如此深厚、强烈,以至于连企业管理规则都被我放在了第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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