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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放牛的日子
2009-9-5 10:16:29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关于乡村的文章比较少,能写的如此细致入微而且能够触人心怀的却不多见。文章语言及其朴素,乡村的气息轻轻拂面,别有乡村滋味。
  
  一
  
  父亲是个热衷农事的人,一年中最大的愿望是五谷丰收、六畜兴旺。所以家里猪、牛、羊,鸡、鸭、鹅都是前仆后继地发展。
  
  我小时几乎是个地道的放牛娃。
  
  那时生产队分给我们家一头老黄牛,七八家合在一起养,一个人口放一天,我们家四口人就放四天,大概一个月轮到一次。
  
  父亲是手艺人(木匠),早上起得早。前半个早上父亲放牛,差不多到了时间就扯着嗓子叫:“大丫头,可起来拉,快点来放牛。”
  
  农村人嗓门大,招呼干活的人回家吃饭都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叫,孩子叫父亲:“爸爸——饭好了——快点回来吃饭咯——”中气十足,山谷回音渺渺不绝。叫着叫着会感觉很有意思,于是兄弟姐妹乐此不彼地轮着叫,直到大人烦了,没好气地大声呵斥:“叫什么叫,叫魂哩!”于是吐吐舌头面面相怵赶紧地噤了声。母亲叫孩子都会是:“大毛(农村孩子的名字简单,男孩叫大毛、二毛……女孩叫大丫、二丫……基本都这样的),饭好了,还不快回来胀!”(胀也是吃饭的意思)。每次父亲叫我时,我都装作没听见,妈妈就从灶门口探出身子大声地吼:“你聋拉还是哑拉?!你爸爸那么大的声音听不见吗?!”
  
  我打小最怕母亲,母亲打起人来是奋不顾身的,打完还不给饭吃,站在门拐角里看着他们吃心里特别地委屈,坚持一下就会在爸爸或外婆的劝告下投降,说:我下次不敢了怎么怎么的。
  
  所以母亲一发话,我马上精神一震,忙不迭地去接父亲的班。
  
  二
  
  放牛一般是从三月份开始,天气稍稍暖和了,草开始发青,到处是娇嫩的绿色。牛经过一个冬天的休息,长得毛光水滑的,性子却显得有点急燥,你牵着它还不如说它赶着你,它那两条前腿老是磕磕碰碰地撞着你,想超前,嘴里呼呼的边噗气边见缝插针地抢吃路边的庄稼。
  
  我放的那头黄牛是个貌似忠厚的老家伙,时常地欺负我。我盯着它时,它老老实实的,把一点点的绿色都啃到嘴里,甚至不放过一根小草。只要稍微地迈个眼睛,看朵花看个蝴蝶呀,一出神的工夫它就会猛地掉头吃一口路边的麦子或豆苗,然后还若无其事的拿眼偷偷地瞄我一下,再没反应它就再来一口。要是发觉了,它就很委屈的样子乖乖地吃它的草,还显得胆战心惊的,哪怕随意地抖抖缰绳它都以为你要揍它似地偏一下头,也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三
  
  早上放牛时间短,一般都把牛牵在手上,找一条草稍微多点的田埂或草长得茂盛点的小路,慢慢地边走边放。牛边吃边往前挪,我就下意识的迈着碎步。说是放牛,还不如说是散步。牛漫不经心的吃草,我就东张西望地看自己喜欢看的东西,花啊草啊蚂蚁啊蚯蚓啊……乡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个小天地,细细地看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喜欢看蚂蚁,一群蚂蚁绝对是一台精彩绝伦的戏,吹拉弹唱的你想怎么给它们编排只要充分发挥想象就可以。大的蚂蚁小的蚂蚁来来回回地奔梭忙碌,我常常故意地拿棍子逗它们,把一根小棍放它眼前,它就会自动地爬上去,爬着爬着就上了我的手,我就把手窝起来看它在里面转圈,像无头苍蝇似的茫无目的地瞎转,然后再把另一只手搭上去,让它以为有了希望迫不及待地爬过去,末了再让它一样地晕头转向……常常的它会突然地掉下去,于是我失望了,它绝处逢生了。那掉下去的蚂蚁跑得真正是慌不择路,落荒而逃了。有时会继续地逗它,有时看它可怜就饶了它,有时因为老黄牛的干扰而忘记了它……其实逗蚂蚁的方法有无数种,不过这是我经常干的一种。
  
  四
  
  一条小路的尽头一般都会有个小山或者稍微开阔点的地方,那样就可以把牛绳绕个结挂在牛角上了(父亲是不容许牛绳拖在地上的,春天露水大,绳子会烂,还会有气味)。然后找块石头坐下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挖草根,用石头造房子,捉蚂蚁,捉知了,扯茅产(谐音,茅草的花苞,揉一下,搓成一个饼,清香微甜嫩滑,白中带绿)……眼睛只要瞄着老黄牛不吃旁边的庄稼就完事。
  
  我早上常去的地方叫“对门山”,山上枫树多,枫树的果实和梧桐的果实大小相似,但它果实外面的绒毛落尽后却别有一番天地,上面均匀的布满了小小的六角型的孔,把孔里的绒毛挖掉,把各种颜色的线头和小小的碎布屑填进去,就成了个彩色的小绣球,再拿针戳个眼穿个红毛线挂在手腕上,那种美不亚于现在女孩子手上戴的黄金铂金的手链,常常故意地抬手好让别人发现,自豪臭美的感觉会在每次得到夸奖时无限地升腾一次。
  
  野毛桃的桃核也可以做漂亮的手链,毛桃的核小而精致,纹路清晰细密,放油壶里泡上三两个月,拿出来时光滑油亮,红润润的发出幽幽的光泽。父亲用凿子轻轻地在两边各打一个小孔,雕成小木桶的模样,用矬子把硬硬的切口处磨光,穿上搓好的红绿丝线,戴在手上,绝对是艺术品。我儿子出生时,外婆就找出了我小时戴的桃核手链,说是能避邪还能壮胆。黑幽幽,红润润,历经几十年更为古朴精致。那个桃核我现在还留着,也许可以当个传家宝,传给我的孙子,我孙子的孙子,传久了,终有一天会成古董的。
  
  五
  
  如果说早上放牛是安静的,那么下午绝对是热闹非凡。
  
  特别是夏天的午后,双抢刚过去,牛累了人也倦了。
  
  中午在家躺会儿,到2:30左右,就有人开始招呼着去哪里放牛了。有多少牛就有多少人,一人一牛,浩浩荡荡的能连成几十米甚至更长的长龙。
  
  年轻健壮的牛跑得快大都排在前面,老牛在后面慢悠悠的,小牛崽就前后左右的在自己母亲周围转悠,突然地钻到母亲的肚子下用头猛撞着想喝口奶,母亲会不耐烦地抬起后脚踢它一下,它轻快地跳开,然后瞅准路宽点的地方再来蹭点奶喝喝,如此周而复始地似是打闹也似是较真,很是有趣。
  
  上山的路是弯曲陡峭的,几乎有九十度,路边有一条十几米深的大沟是经年雨水冲刷的结果。
  
  每次走在这条路上我都很害怕,我怕牛把我带下沟,还怕牛掉下去我没法向父亲交差,还怕别人的牛和我的牛在这儿打架,还怕我身后的小牛突然地顶我一下……好在我有个很好的哥们,也是我的一个表弟,他比我小两三岁,因小时发烧医生误诊成了哑巴。表弟很聪明,常常比划着让我叫他认字,他在路陡峭的地方帮我牵牛,到了山上还帮我看牛。
  
  六
  
  我初中毕业那年,因为7分的差距上不了高中。父亲说:买两头牛看看吧。
  
  后来买回的不是两头而是两头大牛加一头没穿鼻子的小牛。那一年我真正地品尝了放牛的滋味。不是难放而是根本没法放,其实是根本没办法把它们顺利地牵上山。
  
  前面的牛姑娘年轻健壮腿脚快,呼呼地直往前窜。后面的老黄牛慢悠悠地,小牛崽东奔西窜的不算数,还老跑到路边的地里吃庄稼。没人看见还好点,有人看见一吆喝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又急又怕又羞,常常地急着急着就哭了。两只手都得抓住绳子,还要用力气地抓,前面的不能让它太快,后面的不能让它太慢,眼睛得盯着那淘气的小家伙……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两个月,我哭着闹着要罢工。父亲看我实在不是放三条牛的料,就把那“子母一副”给卖了。
  
  那两个月我整个人又黑又瘦,脸上因为经常晒,从额头到鼻子到下巴三点一线长了三个疖子。全身上下都是红红的痱子。一到太阳底下,身上就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咬。外婆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常在背后骂父亲,说父亲把孩子当牛使唤了。
  
  七
  
  放一条牛的日子真是天堂啊。
  
  那年我放了半年的牛,躺在山上的草地上看了半年的书,也真正地喜欢上了放牛。
  
  早上带本书,把牛牵到山上,在牛绳上坠个不大不小的石头,牛跑不快,却能慢慢地拖着石头悠悠地吃草,我看自己的书。差不多那块地被牛吃遍了再换个地方。刚开始是把绳子系树上的,但牛这家伙不够聪明,它总是一个方向地转圈,转着转着就把自己转在树干边无法动弹。后来栓上石头就好多了,不过眼睛得灵活点,看书也不能太入迷。
  
  下午是看书的最好时光。时间长,可以把牛赶到大山上。人往地上一躺,书往头上一举,一个下午就那么悄悄地溜过去了。刚刚从学校出来,心思也安定,大部头的书几乎都是在那段时间看的。
  
  那年父亲刚生完一场大病,家里经济一下子拮据起来,想复读的可能性也没了,心里很失落。于是每天带本书上山成了最快乐的事情。
  
  放一头牛又有表弟帮忙看着,我是一门心思都在书里了。
  
  《红楼梦》,《基督山伯爵》,《红与黑》,《简爱》,《复活》,《牡丹亭》……这些书都是找我初三的班主任丁贤如借的,其中《基督山伯爵》是老师给我的毕业礼物。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到县里参加考试,逛到新华书店我盯着那书眼睛发光,老师给买了下来,12块钱。
  
  那是1987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第一次拥有了一部世界名著,很厚实的四本书。12块钱那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老师是个节俭的人,花那12块钱心里肯定也起了很大斗争。一直想还老师一个人情,可总没机会,最重要的是感觉自己没出息让老师失望了不敢见老师。
  
  老师那时是对我抱很大希望的。后来看我也实在是没了读书的兴致,就经常给我写信,信里每次都有一首古诗词和很多鼓励的话。老师喜欢苏轼的豪放洒脱,我便也爱上了和苏轼有关的所有文字。
  
  老师说:郁闷时就写写吧。把心里的话写出来日子就好过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记住了老师的这句话,快乐时我忘了文字,心伤时文字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段日子读过的书到现在也忘不了。也许是因为年少记忆好,也许是因为那时的思想单纯……那段日子,如其说是放牛的日子,不如说是读书的日子,成长的日子,神仙的日子。
  
  放牛、读书、写字,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八
  
  秋天,庄稼收割完了,树上的枝桠也修理得很稀疏,田埂和地坎都光光的。一眼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把牛赶到山上,找个高点的地方躺下也好,坐着也好,不坐到处转悠也行,牛总是行走在视线内。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山上能吃的东西很多,不时地扯点野柿子,毛栗,野葡萄,毛桃……什么都没的时候,就扒地里的山芋和花生。
  
  我有个堂哥特调皮,很有领导风范。轮到他放牛时,就指挥我们抱柴,偷山芋花生……他自己用石头砌灶,架上柴火烧山芋和花生,花生小点基本上能烧熟,山芋就不行了,烧了半天扒出来一咬,满嘴都是黑糊糊的灰,山芋还是脆崩崩的。
  
  要是有人在山边烧火粪那就好了,把一根山芋直接埋进去,过个20分钟找个棍子给掏出来,嘿嘿,那才叫香哩,外面的皮黑糊糊的,随意捏捏软软的烫烫的,一掰开,香气扑鼻。粉粉白白的山芋热腾腾的冒着热气,轮不得你咬一口,周围的几双小手就伸过来了,一抢无人问啊,你能结结实实地吃上一口就不错了。
  
  偷山芋的事我很少干,但我经常让别人偷我们家的山芋。其一是因为我们家在山边就有一块地,其二是因为母亲知道我偷别人的东西会揍我,其三是大家都说帮我撒谎不让我们家人知道山芋是我让他们偷的,其四是我一直就胆小根本就不敢偷别人的东西……现在想来,我还真是个好孩子了,从小就知道舍己为人了。
  
  九
  
  其实放牛时最有趣味的事是逢着打暴的天(夏天的暴雨)。
  
  上山时天还好好的,忽然的天就黑了,似乎要下大雨了。于是孩子们就商量着张罗开了。砍小树的,拣树枝的,找葛藤的……十分钟不到大家就聚齐了。用葛藤在几棵树的一人多点的高度绕成一张网,架上树枝,寻一棵桐梓树(泡桐的叶子也可以,不过山上泡桐树很少),把树上的叶子通通扯下来,在树枝上结结实实地铺上一层又一层,再压上大的树枝,一个不怕风雨的小家就成了。
  
  只要不刮风,下点小雨躲在里面是一点事没有的,真的下大了,家里也会有大人送伞来。
  
  天晴了,搬几块石头放里边,有桌子有凳子的,打打扑克,玩玩娶新娘子……这小屋又成了个绝佳的场所。
  
  过不了十来天,树枝干了,叶子脆了,上山打柴的人就把我们的小屋给拆了。可留在小屋里的记忆是无法拆去的,永久地烙在了心底。
  
  十
  
  父亲爱牛是人所皆知的,他甚至会和牛说话。
  
  小时看牛郎织女时就想,要是给父亲一条那样的牛,父亲也会成为神仙飞上天的。
  
  冬去春来,那头老黄牛转到我们家时身上的毛总是逆的,父亲用一把木梳子仔细地梳理牛身上每一寸地方,老牛伸着脖子扬着腿极其舒服地打着喷嚏,有时干脆就地躺下来眯着眼睛享受,伸着舌头不时地舔父亲的手和脸,父亲佯装生气地拍着老牛的脖子,说:怪畜生,你那嘴干净啊?!
  
  牛身上经常有一种叫皮虱的小虫,像蚂蝗样的头很小钻进牛的皮肤里喝血,喝饱后的皮虱有小豌豆大小,铁灰色的如一面紧绷绷的小皮鼓,用手使劲的抠下来,往地上一蹦“砰”地发出很结实的一小声,那胆大的母鸡就呱呱叫着扑过来,试着啄一下,再啄一下,再看看没什么大动静就一下子啄进嘴里,仰着脖子甩甩头很艰难很骄傲很满足地给吞下去了。
  
  夏天时,父亲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牛驱蚊子。
  
  砍一大抱地黄金(我们小时熏蚊子的植物),端一筲箕瘪壳稻,绕一把稻草。先点燃稻草,拿着火把在牛圈里上上下下地一绕,就听见蚊子被烧得滋滋的声音,然后把火把放地下,盖上瘪壳稻,铺上地黄金,顿时一股烟就熊熊地弥漫了整个牛圈,地黄金苦苦的草药味丝丝地钻入鼻孔,在周围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眼瞅着蚊子嗡嗡地成团成团地往外涌。
  
  父亲熏好牛圈,就把牛牵进去,抱上一摞草,放一盆水,扣上门让牛休息。
  
  十一
  
  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养了一辈子牛。
  
  牛是土地的魂,牛是父亲的心肝。
  
  父亲对牛是很有研究的,一头陌生的牛父亲逮住缰绳往嘴里一摸就知道牛的牙口(年龄),牵着绳子在稻床转一圈,就知道牛的德行好不好,会不会打人。父亲最有成就的事情是告牛(教牛犁地),“撇之”“娃之(谐音)”“趁沟走”的吆喝声特别洪亮,一里地外都能听见。
  
  我小时放牛父亲是不让我把牛绳绕在手上的,说是牛发起欢来容易把我拽倒。牛绳父亲都洗得很干净,说气味重,怕我到学校别人笑话。父亲还说,他从不让我放牯牛,说牯牛脾气坏,喜欢打架喜欢惹事怕我拽不住吓坏了。父亲还说他从不买水牛,说我们山里水少,水牛喜欢在水塘里泡澡,有水的地方都是很危险的。
  
  父亲老了,特别是前年做了大手术之后身体更加虚弱了。母亲不再让父亲养牛了,说是太操心。可父亲看到牛时的眼神还是那么喜悦,那么温和……
  
  我常常开玩笑地说:爸,你真的想养牛的话,我也给你买三头牛,让你也尝尝我那时放三条牛的滋味。
  
  父亲只是笑。末了会若有所思地说:放牛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事情,人家老古话说了,放了三年牛,连县长都不愿当。
  
  其实我想对父亲说:那些放牛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过去几十年了,可想起来似乎就在昨日。牛“哞哞”的叫声,小牛打奶时的调皮样,老牛呼唤孩子时急切的眼神,父亲看牛看我时的那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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