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来生还给您当儿子
2009-9-26 10:14:55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吃不饱饭,那时候是常事!
要是遇到家里来亲戚,那我们几个就更惨了!要是近一点的亲戚,比如二姨一家人,我们就非常渴望他们来,尤其是二姨来,她来了,娘就会做好吃的而且还多做些,尽管没有肉,但炒菜放的油多啊。
吃饭时,按家规,我们是不准上桌同亲戚一起吃饭的。我们不上桌,二姨就假装生气,娘就允许我们陪餐。吃饭时,二姨很少吃菜,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把她该吃的菜都省给了我们。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没有陪餐资格的。家里来亲戚时,要是到上学时间,亲戚们还没吃好饭的话,我们照例就得饿着肚子去上学了。放了学,我们就赶紧往家里跑,去吃亲戚们留下的剩菜。
娘那时非常有自我保护意识呢!哪怕我们饿得嗷嗷乱叫,她也要把剩菜重新热开,盛上来自己先吹一会热气,才让我们吃。娘是怕我们烫坏了胃啊!
有次,二姨来我们家,正巧家里没有面了,娘只好到邻居家去借。饭前,娘把我叫到跟前,悄悄的安排我传令:“晌午吃饭时,你们几个每人只准吃一块饼,不准多吃,谁想多吃,你就提醒一下,就说饼不熟。家里没有面了。粮本上的也吃光了。”我对娘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就按顺序交代了弟弟妹妹。吃饭时,二姨又假装生气闹到娘批准我们陪她一起吃饭。我们都把吃饭速度放的很慢,惟独老三吃的很快。他拿第二块饼时,我们几个都异口同声的提醒他说饼不熟。想不到,老三却说,随它熟不熟,拿起饼后就大口大口地继续猛吃起来。二姨反而替老三辩解。她说:“谁说不熟?好吃着呢!”
午饭后,我们都饿着肚子去上学了。下午放学后,老三的屁股可是吃了大苦头了,挨了娘的一顿狠揍啊!
要是五河县沫河口的三姨来了,我们就更兴奋啦!
因为,三姨当天不回去,一般要在这里过个三五天,周围几家亲戚都要叫她去吃顿饭,最后再回到我家,从我家离开。印象中的三姨很胖,五河县的口音很重。她很羡慕我们家,但是对娘打我们太狠相当生气,数落娘也不留情面。她是娘的三姐,对娘的感情很深。有时娘被她数落多了也跟她急,板着脸,不理她,有时竟撵她滚!
三姨终究是要“滚”的,可她真的“滚”了,娘和三姨就拉着手哭,而且是关上门躲在里间屋子哭。我们几个就站在那扇薄薄的竹子编就的糊着旧报纸的门外,眼睛红润着,不敢出声,怕出声了可能就会招打。娘就会骂我们:“你们嚎什么丧?你三姨又没死?”三姨这时就会连连往地面吐口水,骂着娘:“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晦气!”
三姨去世时间不详,可能是2003年吧,不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老三可能见了三姨的遗容。三姨死的很惨,被她的大儿子扔在草棚里,活活的被饿死了。我知道后,第一反应就是想去亲手杀死我那个姨弟,然后把他碎尸万段扔去喂狗!
三姨的丈夫比三姨大许多,也许十几岁,也许二十几岁,是个前国民党军队的排长,住在五河县沫河口碉堡里。三姨去碉堡附近拾麦子,被他强占了去,就成了他的老婆。后来,国民党溃退了,他们就在当地居住了下来。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反正说话我们都听不懂一个字,现在想应该是福建浙江一带的人吧。我们几个可能只有我见过他一面吧。他没给我流下什么好印象,感觉面相和电影里的坏蛋差不了多少,很象,很可恨。三姨也不许我们喊他三姨父,说他听不懂,说他恨我爸,因为我爸先是解放军后是赴朝鲜与美国兵打仗的志愿军,是他的敌人。现在看来这些都近乎荒唐了,可那时,却是天大的仇啊!
我们只要一提起三姨父,娘就往地上连吐好几口口水,还要骂我们,不许我们再提。可是,越不让我们提我们的好奇心就越强,猎奇心理就越重。于是,娘就骂我们:“什么三姨父?不许叫!你们挨打时,他又没护过你!他是我们的敌人,反动派,知道吗?”
我们有个反动派的亲戚,在那时可是巨大的灾星啊!好长时间,我们都不敢再提这码事了。可是每当三姨来我们家时,我们的猎奇心理又会出现。有时问多了,又会招打。娘就会把做饭速度放慢,我们就只有饿着肚子去上学了。
不知他们几个怎么认为,反正我最不喜欢父亲老家来人。
父亲老家有个伯父,我们这里土话叫大爷。只要他老人家一来我们家,我们的父母大人百分百要吵架。他们一吵架,我们几个挨打的频率就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爷来了就要喝酒。尽管炒的菜比较多,有时还有肥猪肉炖粉条,或者是油炸的萝卜丸子等,但老兄弟俩要喝三四个小时的酒,菜早就不够他们吃了,哪里还有剩菜供我们分享?只要大爷来,娘就生气。但生气归生气,娘的做法很大气,爸叫买肉,娘就买肉,爸叫打好酒,娘就差使我去打好酒。
有时,我们都不情愿,娘就说:“知恩要报,这是古话,你爸小时侯多亏了你大爷,要不是他,你爸也许早就饿死了,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了。”于是,我们就得去排很长时间的队凭票买肉、打散酒等等来孝敬他老人家。他们一天要喝三顿酒。早晨中午他们喝酒时间都很短,娘把菜做的也很少。娘说,早晨中午喝酒都伤身体,晚上喝酒对身体要好一些。有这话,他们晚上喝酒时间就长了。
但是,娘也有她的办法。她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把煤油灯(那时我们家还没用上电灯)的油故意放少,这样就可以缩短喝酒时间,第二个办法,是把盛菜的盘子换小,留下一部分菜给我们吃。
这时候,我们就觉得娘真不愧是慈祥的母亲,很伟大!
每次大爷离开我们家时,照例都要带走一件以上东西。有时是两瓶散装白干酒,有时是半斤红糖或白糖,有时是一两斤糕点。
有一次,爸背着我们把我们上学用的桐油伞让大爷带走了。娘后来知道了气得很厉害,硬逼着爸去要回还给我们。正巧,那天下大雨,我们没有伞打了,只得淋雨去上学,再淋着雨回来,到家后就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再穿回去,靠着体温焐干。爸看着心疼了,就真的去老家把桐油伞要回来了。后来,娘在家后面的竹器厂订做了一把小一点的桐油伞,差使爸送给了大爷,算是弥补要回赠送礼物的愧疚吧。
我参加工作以后,经常到饭店酒楼吃饭。每次吃饭后,我绝对不把剩菜剩饭带回家,也反感别人这样做。我深深的知道,服务员对剩菜剩饭渴求的滋味。
有一次,我离开饭店后才想起来雨伞丢在包厢里了,连忙折回身去拿。当我没敲门就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场景让我终生难忘:五个服务员和两个传菜的小伙子正在抢夺着吞咽我们留下的剩菜。我连说几句对不起,慌忙逃走了。逃跑途中,眼前一次又一次重现了小时候我对家里来亲戚时剩菜渴望的场景。
有一次,我在酒店喝多酒了,把公文包忘在包厢了,回去拿时,我就敲门了。门不开,我就一直敲,但也是礼貌地轻轻地敲。好一会,包厢门才打开。收拾餐桌的好几个服务员一看见是我,都争先恐后的把公文包递给我,态度十分的友好。有两个女孩子一直把我送到楼下,还说着劝我少喝酒身体是自己的你是好人等温情的话。
这个县城稍微大一点的饭店酒楼的服务员,都对我十分友善,说我没有架子,知道疼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共同点都是对剩菜的渴望啊!只是时空有差别罢了。
娘对剩菜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吃,有时看到我们抢夺还骂我们是饿死鬼托生的。那时的娘特别疼爱我们。那一刻,我们认为,无论娘怎么打我们,只要让我们吃饭,我们就都不怨恨娘了。
家里来亲戚时,娘从来都没有当着来人的面打我们,最多也就吵吵我们,一般都是用眼神说话,比如瞪几眼,比如使个眼色等等,我们就懂了,就知趣的去按娘的指示去做事了。有时,我们犯很大的错,比如打碎一个碗,或者吃饭时把筷子掉在地上了,或者吃饭时嘴巴发出了声音,等等,娘都会代替我们对客人道歉,说,小孩子没有规矩,子不教,父之过,她一个家庭妇女没有本事等等。我们就知道,客人走后,必有一人挨打。少则几鞋底,多则几棒头(洗衣时捶打衣服用的棒槌,那时可是没有洗衣机啊)
直到现在,我们全部都是40岁以上的人了,屁股终究还是没有发育好,还是没有多少鼓嘟嘟的肉,可能就与挨打过多有关,失去了成长的基因有关吧?
娘经常说的几句话至今还经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棍棒下面出孝子;棍棒下面出良相,棍棒下面出名医。”有次我躲闪着棒槌,娘没注意,一棒槌打在我肘关节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我疼得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哭出了声。娘看事情严重了,连忙架着我去当时的城关镇医院,去找一个姓谢的医生治疗。说是治疗,其实也就是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然后抹点红药水什么的,就领着我回家了。到家后,娘说:“十指连心,哪个做娘的想打自己的骨肉呢?学习要用功啊!学习不用功,长大了怎么工作呢?娘不是白累了吗?”
娘,我忘不了您的打,是因为忘不了您打中的爱,忘不了您打中的恩啊!娘,我来生还给您当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