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满舅
2009-11-9 10:14:53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文章写的很用心,是那么的真实感人,这份至真,至纯的情,读来让人温暖。在文字里更多的让我们感受了满舅和作者之间的情意,感叹着满舅不幸的人生!也祝福满舅一路好走!
我从文学院出来,拿着《人间词话》复印刊,边走边看,手机响了,一看是院内邻居的。这些年太忙,为了考研,来到师大,却发现更让人怅惘。这场经济危机太大了,投在人们的心灵阴影挥之不出。我现在唱《走进新时代》,爱用低沉抑郁之音。十多前年,却是高亢激昂的狂热。读研除了忙,就感觉什么也没了。很深重的失落在文科生们的心灵之重。
手机声让我想到,自己已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也知道家乡那边发生了一些动荡的事。父母都年过七旬,我自己也年近不惑,却还为着诗歌来桂林。当初自己是想放弃来读研的。脑力劳动从来有个社会承认问题,当社会不认可,脑力劳动就远不如体力劳动。现在人文学科研究生边缘化,何处可就业?国家却在年年扩招。我自己从事义务教育十多年了,却毫无积累。至今还是旧泥坯土屋。县里政策又改了,以前读研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现在说是三年后,你回到本县,按你工作两年补你一年,直到补全为止。我气愤得骂县委书记:“三年后再工作六年,九年后,他某某某怕是骨头银子都冒得了!”
但我还是得去桂林。我想对于我们百姓还不是猫狗一样地活着。既然这样再猫狗一点又何妨呢?读研不值钱,但是要考上却也不容易。我本安心做文学的,当然想提高一下自己。
我走那天,满舅跟他的儿子来了。满舅很高兴,因为添了孙子了,要打三朝。满舅是老高中生,在他那个时代,还算有点文化。但他不爱钻,有好几次招工的事都让别人拿走了。他自己留在农村当村干部。大队支书、村支书、村主任,职务名称换了好几个,可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是个乐观的,重情义。他对外甥们很好。他与舅妈婚后很久没生育,满舅还道舅妈的事。舅妈检查后回来,没病,要满舅去检查,满舅不去。
满舅对我特好,曾跟我妈开玩笑:“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把武生过继给我?”我妈说:“你们那时想到要领养孩子吗?”
后来就领养了表弟军军。表弟的性情很像满舅。满舅从不打骂他。据二舅妈们说,军军小时犯错了,都是满舅妈打骂的。军军怕满舅妈。在我们这些表兄表姐的眼里,军军与他爸爸像两兄弟。
我们作外甥的都喜欢满舅。他与我们很亲切。他的年龄跟大表哥相差不几。
我不知道我哥拿过他的红包没有。我是拿过的。因为在十来个表兄妹里,只有我跟哥一直读书读得好。满舅给我钱,总是在没有旁人的地方。听说,他是瞒着满舅妈的。
农村工作不好做,满舅的村有十二个组,属于大村。有些党员在挑矛盾,满舅就很气愤地说不干了。还真不干了。镇里领导说,你是老村支书,不要辞职吧!满舅说:“不干了,不干了。”
满舅下来了,就有人说闲话。满舅妈不服气,就劝满舅去。满舅不理。满舅妈上过镇里求情。镇领导说:“现在人家都就职了。”
过了一届,村民自己选举,又将满舅选上去了。又过了一届,满舅没选上。我当时在当地中学教书。跟镇里一些年青人很好,他们说:“王连满是你舅啊,太直了,人家都在活动,他没有。他说搞那个干什么。”活动就是贿选票,投一标给你三十块钱。
满舅下来后,去他屋后的一家采石场。采石场很辛苦的,风吹雨淋日晒。我二舅是个从不闲下来的农民,对我爸妈说:“我不去采石场,太辛苦了,我宁愿多种两三亩田。我叫连满不要去,他不听。中午太阳太晒人了。我种田,想早点回就早点回。一天二十来块,把人都累死!给他干哟!”
这次满舅跟表弟来我家,是来接我妈的。我妈因为大姐早逝,哭瞎了眼睛,从不走亲戚。这些年脾性也变坏了些。我们都希望她多走走亲戚,宽解一下心怀。
我叫满舅坐下。满舅没坐,说有事,要去接军军亲生父母及岳父母。他叫我去,我说我今天就要去桂林。满舅说,你读研这是喜事,要摆摆酒的,大家也恭贺恭贺。我就脸红了。说是不好意思,现在还读研究生。满舅又说太匆忙了,也没准备,身上没带什么,按说是应该恭贺的。我说:“满舅啊,我听说你得了淋巴肿瘤,一直挂念着想去看看,还想以后打电话问问你。”
我听妈说,大家都知道是淋巴癌了,只是瞒着他。他还很自信:“帖了草药膏,现在好了!”我看了看,腮腺真的不肿。就表露出一脸高兴,劝他多休息休息。
满舅跟表弟使劲劝妈妈去。我们一家都怂恿妈妈去。但是妈妈不去。妈妈说:“连满,我留你在这里吃早饭,你们也不会。我眼睛不好使,不能去了。你们也忙。”这样,他们父子只好做罢。这就是满舅最后来我家一趟了。
国庆长假,学校有庆祝活动,但是却洋溢不出喜庆气氛来。我也想回家一趟。
回家后某日,因事在舅父村子后的采石场下车,想去看看满舅,一摸口袋,只有一点零钱。正踌蹰,瞥见满舅妈在不远处的小茶树林里捞柴,怕舅妈看见,连忙掉身走了。
十月五日下午,去大哥家聊天,嫂子问:“你去看望过满舅了吗?”我说没有。昨天在他们院后下车,只有点零钱,见满舅妈正在打柴,我只好掉身走开。”
嫂子说:“你二哥在外面,你俩个都是大学生,不看看啊,会让别人讲的。”
我说:“我过年会回的,等到过年再去看望吧!”
嫂子说:“还会等到过年啊?听说他现在身上都痛了。身上痛了,癌就不行了!”
我说不会那么快吧!
嫂子又说我与你大哥还没去,明天去。
我想了想:“明天一起去吧!”
次日来到满舅家,满舅坐在那里漱口,脸肿得变了形,精神不济。这令我大吃一惊,病来如山倒。我们叫了他一声。他说你们来了啊。行动已经滞缓。“你们进屋吧,你舅妈在厨房里。你们还没吃早饭吧。”我说我们吃了。
我们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全身都痛,很多淋巴肿起来了。走路都障事。两腮肿得耳朵都不灵了。口总是苦。火气太大。又伸出舌头给看。黄青黑紫,苔也肿了。今天吃这种药,才好一点,明天又无药效了。换另外的药。
我只好安慰说,要坚持跟疾病做斗争。
临走,我故意大声乐观地说,满舅,我过年回来看你!我拿出点钱递给满舅妈,满舅妈说你正困难,读研没有钱呢。我说我只是小意思,给满舅买点水果。满舅妈就犹豫地收了。我对满舅妈说:“舅父生病脾气不好,你就不与他计较,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现在你是这个家的支柱。”满舅妈边揩泪边说:“我们都还不让他知道他是癌症。”
我走时,又回过头大声对舅父说:“满舅,您多锻炼啊,过年时我再来玩!”舅父没什么发应。舅妈说:你别看这么远,你讲这么大,他还是听不见的。
现在手机响一会,又挂了,我心下想,爸妈俩人吵嘴了,还是……
过一会,手机又响了一会。
我已到了一家话吧。打过去,母亲接了,颤颤地叫了声“武生”,就告诉我满舅父过世了,今天早上!
我一时语塞。说你不要太伤心。又说人总要去的。又觉不妥,毕竟满舅六十未满。又说没办法,他患了那种病。妈也说没办法。
我问母亲你去不去。她说:“我想去,可他们都劝我别去了。我现在一掉眼泪就头痛。”
我说:你不去也好,不要太悲伤。
我说:我现在没空,回不成。
余下来,是商量怎样赴丧事。
去的人永远去了,再也没有一个音讯。曾经的关心与问候却还在耳边回响。
我现在写下这篇悼文,想起外祖母过世时,舅父要我写悼文。我却不知道文化内涵。现在我才知道。我应当把文章写得更好。直到这个世界,能让我们百姓都生活很好。这样才对得住死去的灵魂。因为这世界他们曾经走过,这世界里还有他们曾经的心痛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