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渊的记忆
2009-12-28 13:09:44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刘家渊的景,刘家渊的情,刘家渊的故事,刘家渊的变迁,在作者如水的文字里汩汩而出,浓浓的乡情,深深的怀想!美文,推荐共赏!
一
刘家渊位于老家新沟、周老两嘴公路间的东边。在我的记忆里,它的面积不算太宽阔,水也不是很深,沙泥底,呈方形;四周浅水处“牛条尾”、“扁担”草、野菱角、鸡头梗等水生植物密布,随处可见一丛一丛茂盛的茭白与碧绿的荷叶在夏日的阳光下欢快地跳跃着,散发出甜淡的清香;迎风走在渊堤上,阵阵清香扑鼻而来,令人神往;尤其是那含苞待放和已微笑绽放的粉红色荷花,点缀渊边四角,就像亭亭玉立的农村少女,脉脉含情,正思念着自己的恋人,刺绣着一幅心中的彩图,远远眺望,盛夏的渊恰似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墨画,画的周边被少女们精心修饰的光彩夺目;还有那青蛙的鸣笛声,鱼儿的击水声,野鸭等水鸟的戏闹声此起彼伏,声声悦耳;田间劳作时渴了,乡亲们就站在渊边弓腰用双手捧起清水喝它个够,既甜美又凉爽,口感胜过当今的纯净水。
这幅水乡图、优美画,因常年隐藏在偏远的乡下地角,不说文人墨客不会用文字记载她的成因和美丽,就连饮用渊水长大的人们,住进城里后也逐渐淡忘她的存在。可她从不因此而烦恼,仍年复一年、毫无怨言地躺在那里默默地蓄调着生命之水,繁衍着家乡的子子孙孙,滋润着土地、浇灌着农田,养育着一方生命,生生不息。
刘家渊在我儿时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水清、鱼肥、鱼的种类多。每到油菜花开,渊堤上的芦笋刚冲出地面半尺高的时候,我就和堂兄一起去渊边钓鱼。说是垂钓,我当时顶多算是个凑热闹的,因年幼无知,也不会欣赏渊的姿色,只会像儿时课文里小猫钓鱼的故事一样顽皮。时而捉捉蝌蚪;时而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翩翩起舞的蜻蜓和五颜六色的蝴蝶,企图用双手抓住它;时而又目视清澈的水面上、杂草丛中的大小鱼儿在那里你追我赶,尽情戏水,又忙着将钩线抛移鱼儿戏水处,幻想将它钓起;时而又听堂兄在那儿叫我。每当听到喊声,一定是他钓了条大鱼。
果然,这次他用手竿竟钓起了一条一公斤重的甲鱼,惊喜得不知所措。我连蹦带跳跑到堂兄面前时,只见他麻利地用左手提着钩线,甲鱼悬在空中,四肢挣扎着,张牙舞爪。见这情景我吓得缩了回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渊里。我揉了揉眼,定了定神,只见堂兄用右手中指卡着甲鱼的脖子,这才把一副凶样的甲鱼制服,取出钩,放进鱼篓里,透过鱼篓筛子大小的孔看见篓里的鲫鱼、鲶鱼、黑鱼、黄古鱼、刁鱼沿篓乱跳,拍打出紧凑无序的水声,不用细瞧,就知堂兄已钓鱼不少。
我虽没钓到鱼,但早被堂兄娴熟的钓技、精彩的捕鱼动作所吸引,也将钓线抛进他打的鱼窝里,围坐在堂兄身旁,好奇地问“偌大的渊是怎么形成的?”堂兄这才给我讲述了刘家渊的传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这里地势较高,十年九旱,粮食歉收。有一年闹春旱,七七四十九天没下一滴雨,田干裂得冒青烟,乡亲们收成无望,四处逃散。唯有刘氏兄弟祈祷天老爷大发慈悲,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香火,边爬边拜,边拜边爬到10多公里以外的万福寺庙,恳求老天赐雨拯救乡亲。
也许是刘氏兄弟求雨的真心感动了菩萨。瞬间,忽见天空雷电交加,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又听“轰、轰”的炸雷声,震耳欲聋。一夜间刘氏兄弟一展平地的农田便成了白浪滔天的大水坑。等到刘氏兄弟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百亩良田顷成一片汪洋,水深几丈,毫不心痛,还带领全家四周筑堤,蓄水成渊。从此,方圆千百亩农田旱能灌,渍能排,水旱无忧,连年丰收。人们吃水不忘刘氏兄弟的公德,纷纷匀田给刘氏兄弟耕种,还把此渊取名为“刘家渊”。
二
常年波光粼粼的刘家渊,到了我记事的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似乎也抵挡不住那场少见冰雪的侵袭。那一年严冬凛冽,北风呼啸,天昏地暗,接连几天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滴水成冰。后院竹林的竹梢平日里高傲挺拔,此时也无奈地垂下了头,压弯了腰;树枝上遥望春天的零星残叶也在北风的横扫下片儿不留,独存光秃秃的树枝在那里吱吱作响;所有的沟港、塘堰银妆素裹,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有人用歌谣形容那年的冰天雪地:“昨夜风竦竦,天地一朦胧,屋脊渐渐高,屋檐渐渐拢,黄狗变白狗,白狗身上肿,出门屙泡尿,几个黄窟窿。”
一连几天,大人们都在家里围坐在火盆前取暖,唯有初生之犊们喜好在户外玩耍。我和小伙伴们三三两两打着雪战,垒着雪人,玩累了就换着法子踩着高跷,沿着熟悉的乡村小道,跨过积满白雪的小沟,来到麦田里,把一只小白兔惊吓得四处逃窜。于是,我们丢下高跷,追赶着小兔,不知不觉中追到了刘家渊边。心想:前面是深渊,看你往哪逃?哪知,这时的刘家渊也被老天爷锁住了渊面,小兔借着冰面逃奔,一溜风地从渊的这边逃向渊的那边。我从未见过刘家渊这副模样,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好眼睁睁地目视野兔逃遁。在我们中间,也有胆子大的。他们先试着在渊边漫步,见冰面坚固,又好奇地往前靠,亦着无事。于是,我才壮着胆量走到渊边,用脚跺了跺冰面,也安然无恙,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滑冰场。就这样,我们的胆子愈来愈大,一连几天都来这儿玩耍。有滑冰的,有踩着高跷的,有打玻璃球的……不知是哪位顽皮的小伙伴把我五哥的玻璃球捡起,用力抛向平时只有野鸭等水鸟才能到达的渊中,把个爱珠如命的五哥气得半死,恼怒之下,五哥把抛珠者推倒在冰上,自己直奔渊的深处,去捡他那颗宝贝珠子。随着五哥的身影渐行渐远,吓得在场的同伴们站在冰面上直叫“不要捡了,快回来!”五哥好像没听见似的,只见他蹲下身子,拾起小珠子,又渐远渐近地回来我们中间。多年以后我才想起,栖息在渊中的各种小鸟飞到哪里去了?要不是顽皮、胆大的我们在那里玩耍,恐怕只剩下孤零零的深渊躺在那里沉睡了。
偏僻静谧的刘家渊也有喧闹的时候。按照老家农时习俗,乡亲们不像容城的市民喜过小端午(五月初五),而喜欢在大端午(五月十五)这一天做包子、吃粽子,到刘家渊里赛龙舟。想必是家乡的祖辈们依据当地的农事急缓,在漫长的岁月里约定成俗的。每到这天,刘家渊周围的人们就早早准备行程,携老带幼,全家倾巢出动来到刘家渊。青壮男人都必须来到各自墩台、村庄装饰一新的龙舟上划龙舟,年轻貌美的姑娘们打扮得如花似玉,欢快地穿梭在渊的堤上。人群中,姑娘们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珠与其说是追视龙舟的风彩,倒不如说是紧盯着舟上的心中恋人,传递着少女特有的神情。她们中,有为“龙舟”摇巾呐喊的,有为领先者燃放鞭炮的,有为“桡手”备送午餐的。那场景、那盛况,至今回想起来,脑海里便浮现出明朝诗人边贡《午日观竞渡》的意境:“共骇群龙水上游,不知原是木兰舟。云旗猎猎翻青汉,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江亭暇日堪高会,醉讽离骚不解愁。”
过端午吃粽子、划龙舟,这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千年习俗,年年如此,从不间断过。可就在冰雪封渊的第二年,不知是哪方贤贵打着“破四旧、立四新”的旗号,也想像老天爷封渊一样“封俗”,想出了个破“旧规”、锁“民俗”的馊主意。这年五月十四日,时任队长的叔父,从大队开会一回来,就直奔停放龙舟的现场。我和全队的小伙伴在此玩耍,见叔父来了,都朝他围了过来。大伙见他一脸沮丧的样子,问:“么回事?”叔父答:“公社有令,明天刘家渊的龙舟赛取消!”大人们一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小伙伴听说不许划龙舟,又是哭,又是闹。唯听被誉为“龙舟神”的老人开腔道:“这哪儿成呢?划龙舟不同于儿戏,不起这个心则已,起了这个心就非得划不可,不然,刘家渊的人会得罪水龙神,农业收成不保是小,还会引来无限的灾祸啊。”
在那个说一不二的年代,公社领导开完会后就心安理得地回家过端午节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乡亲们带着各自的彩舟,身着崭新一致的服装,来到刘家渊,照常舞起了彩旗,划起了龙舟。随着铿锵有力的“呛,咚咚呛……”的锣鼓声响起,分坐两边的桡手们使劲划水,整齐有序,浪花四溅。站在舟中的击鼓者边敲击着四周鲜红色的大鼓,边领唱着龙舟调:“吆喝哟……也喝哟……天下太平呐,龙-彩-喝-,吆喝喝依……吆喝喝火呀!”一唱众和。这独具水乡特色的高吭曲调,在喧闹整齐的锣鼓声的伴奏下,引来堤上阵阵助威呐喊,燃放鞭炮。此刻此时的刘家渊,早被龙舟的吆喝声、锣鼓的喧闹声、鞭炮的爆炸声、人们的助威声湮没。
成年后我常想:这回荡在刘家渊上空的声音,是不是对封渊者的挑战,发泄对锁俗者的不满?是不是乡亲们内心深处急求改天换地的呐喊?又是不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追求与渴望呢?
三
2009年7月上旬的一天上午十时许,还没进伏的日头红似一团火,古容城的热浪似乎比往年来得早而凶悍。上班快一个多小时了,办公室的空调机不停地在那里呼叫,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凉意。我正欲打开电脑,搜索想看的文字,突然身上的手机响起,原来是老乡、老同学李总打来的。我们简单寒暄几句后就听他在那头欣喜地告诉我:“另一老同学何总从大洋彼岸的美国回监利了,他邀请容城工作的同学今天中午聚会,请你务必参加。”
何总,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是一起从刘家渊畔的张场中学走出来的佼佼者。说他是我们同学的骄傲,不单指他如今拥有美国绿卡身份,走过五湖,飘过四海,游过列国,也不单羡慕他精通多国语言,知识渊博,有何等的财富,而是指他与我和家乡的很多同龄人都曾投进过刘家渊的怀抱,共饮过她清秀的、甜滋滋的水,沾满过她仙女般的灵气。
四十多年前,常年沉睡的刘家渊,靠着她长年修成的端庄、秀丽和灵气,迎来了她的辉煌时光——新建的新沟区张场中学(起初还只是一所初级中学)就选址在她的东旁。也许现代的人不解,为什么把学校建在一处偏远的乡村?成年后我常想,除当时有“要把教育办到农村去”的政策外,恐怕与刘家渊秀美的风光、宁静的环境、纯朴的民风有关吧!
这里在建校以前是一块高低不平的沙壤田,面积一百多亩,以种植芝麻、黄豆为主,还种有少量棉花。就是在这片偏僻、贫瘠、荒芜的土地上,仅用半年时间就建起了一座新的校园。我们初进学校的时候,除校园里建有几栋平房教室和老师居住的寝室以外,没有树、路、操场,没通电和水,更没有现在中学必备的图书室、实验室等设施,连新砌的墙体都不见丁点儿石灰留下的白色痕迹,只有那红色的砖体赤裸地显露在外;走进教室,抬头不见天花板,映入眼帘的是用乡土树做成的三角形大梁,与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檩子纵横交错,瓦隙间还若隐若现丝丝光亮;平视室内,只见课桌凳摆放整齐一新,还不时闻有一股木质散发出的清香;课桌下,我惊奇地发现一株矮小黄瘦的芝麻苗仍在那里顽强地挺着,顶部开放着一朵白色喇叭花,不知是在欢迎我们到来,还是在预示着我们节节高的未来。
从此,平静的刘家渊畔就长年伴有《东方红》、《学习雷锋好榜样》等嘹亮的歌声、《沁园春·雪》等课文的朗朗读书声。每天早、中、晚上,刘家渊边的水埠头上,男女同学来来往往,洗衣的、挑水的、游泳洗澡的,与欢笑声、嘻闹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线。我在这所初级中学毕业之后,伴随她升至高级中学,又在这里与何总一起读完高中。有些情景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模糊,又有些清晰,唯有坐在教室里透过那玻璃木窗眺望近在咫尺的刘家渊,在阳光下碧波荡漾,只见清凌清凌的水,碧蓝碧蓝的天,微风拂过,荡漾的水面就像仙女下凡眨巴着眼睛,格外楚楚动人。
与何总聚会时,何总问起刘家渊现在是咋样子?同学们你一言,他一语畅谈起刘家渊的过去与现在。虽然现时的容貌已是今非昔比,然而她的秀美与柔情至今仍深深地映在曾吮吸过她乳汁的人们脑海之中,永远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