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厦到胡同
2011-3-11 10:50:43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想不到临街的华丽高楼后面还有这样一片所在。在那里,青灰色的四合院紧紧夹着窄窄的胡同,七拐八弯,通向生活深处。
灰尘的气味、柴米油盐的气味、青色砖石的气味……还有被褥的气味,前面是谁家的浅黄色被子晾在小院门口?
同事带我去胡同里的小店吃午饭。他走得很快,我知道他饿了。我也很饿,但走进胡同之后,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落在他身后我东张西望,从砖墙上的红色小铁牌来看,刚才我们走的是青龙胡同,接着拐进的是炮局胡同。某本讲老北京的书里提过,炮局胡同是前清专事造炮的炮局所在之地,书上老照片里穿着长袍马褂的古人人影模糊,胡同黯黄一片,不似眼前这般鲜活。同事同样是中文系的子弟,或许也知道些关于胡同的人文故事吧?突然,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快点,一会人多。”
我只有一个小时时间。更准确地说,我还有四十多分钟。从地板光可鉴人的大厦十一楼下来,我看了一次表,中午十二点零三分。从楼下走到胡同深处,应该有十分钟。别以为我是个对时间极其苛刻的机器,那只是被训练出来的习惯而已。对于打卡考勤的机器而言,一分钟就是一分钟,它不会给你情面,因为你在路上给别人让了路就放你一马。这是规矩,它横直竖方,但给我们依靠。我的幸运在于:实习生不用打卡。但在必须打卡之前,我应该养成按规矩生活的习惯。
小店里都是在附近上班的人。他们从各个方格大楼里钻出来在小店里摄取维持工作的能量。人已经很多,菜上得很慢,我盘算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慢慢溜达回去的希望。同事看我急躁,安慰说:“晚几分钟应该不要紧。”
这样就好。这样真好。
咽完午餐,我尽量慢慢走。胡同里三三两两的上班族晃晃悠悠,回归各自的方格,这是一道奇怪的风景。我们包围了这片古老的胡同,还在它的腹地里肆意穿梭。动辄十几层的大楼从四面逼视古老的院落,但它们之间竟然形成了奇妙的妥协。
“这片胡同怎么没拆掉?”我问。老北京的胡同大都灰飞烟灭,幸免于难的少之又少。
“这儿地价太高了。别看这一个小院子,值几百万。”同事回答。
确实如此。这里是北二环,寸土寸金。往东一点就是中央商务区,创造GDP的地方,创造北京速度的地方。
胡同里的老太太像看游魂一样看着我们,她提着水壶,极有耐心地等我们走过。我看到她身后的院子没有关门,她就从那里走出来。院子里用小花盆养着花花草草,靠里的小屋有一扇白色旧木门,贴着暗红的福字。那是她的日子。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觉得这儿就像乌托邦一样。”同事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说。
现在我很容易羡慕别人的生活。如果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小院子,的确是很自得其乐的事。哪怕有一间屋子也行,就像那间一样。想想看,贴着福字的旧木门嘎吱一关,就是自己可以拥抱的空间。我要找一束花插在瓶子里,放在小窗户边的阳光下。
走过了,我又回头望了一望,旧木门已经看不见,老太太正缓缓走向胡同的另一边,像一片安然飘落的叶子。我的工作是写回忆录,记述过众多老人一生的风雨沧桑。我知道尘埃落定之前先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老太太一定有她的青灰色往事,也许她曾走过许多地方,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联,插过队,支援过祖国边疆,在某块土地上挥洒完了她的热血和青春,最后归于四合院的旧木门和陶土花盆。
而今天,我在大厦后的胡同里穿行,走在古老和现代、过去和现在的恍惚边缘。明天,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