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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意大利面的政治学
2012-11-29 12:43:09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我要评论(
  “恩尼奥·弗拉亚诺曾说,与其说我们意大利人是个民族,还不如说是个集合体。不过,只要午餐时刻坐在一盘意大利面前,这些半岛居民就会对意大利产生集体认同,就像下午茶之于英国人一样。就算是从军、选举、更别说征税,都无法凝聚这种共同意识。意大利统一运动先驱所向往的状态,如今就叫做意大利面。”
  
  这番话说得既有趣又意味深长,同时赋予了意大利面这个食物大类无上的光荣。当我们谈论意大利的种种面食的时候,这个概念包括了机器做的干面和手工做的生面;餐馆里大厨制作的面,家里妈妈和奶奶做的面;有着动物名字的面,比如蜗牛面、蝌蚪面、象眼面、蝴蝶面;有着植物名字的面,比如接骨木花面、绊根草面、芹菜面、菠菜面;各种各样的面条、面饺、大馄饨、小馄饨、面片、面疙瘩;包含着美好祝福的面,当然也有被揉进深深诅咒(咒你变成个胖子)的面。而这些面,都共同拥有一个叫起来脆生生响亮亮的名字:Pasta。这个干净利落的发音,不仅代表了美味,更代表了某种信念。就像上段文字的作者所言:“要达成统一而不流血,只要往意大利面里倒进很多番茄。”
  
  “必须搞清是谁发明了意大利面”
  
  意大利人最不喜欢听到的关于饮食的理论,莫过于“是马可·波罗把中国的面条带去意大利,这才发明了意大利面”。但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一个来到意大利的中国人,都很喜欢用这个段子来跟意大利人套近乎。好在意大利人不是心思太重的民族,这样的言语可以被他们顺利地当作耳旁风,轻轻巧巧就刮过去。但如果你跟他们较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结果就可能如我一样,被拉进一家意大利面博物馆整整接受了一个下午的再教育。
  
  克里福德·莱特在《一场地中海的盛宴》中详尽地叙述了他对意大利面起源的看法:“首先,就是得排除,意大利面绝对不是中国人发明的。马可·波罗真的把通心粉带回意大利了吗?他带回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由硬质小麦做的干面回来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没有’。当然,马可·波罗在他的旅行中,确实见到了由高淀粉含量的谷物粉制作的食物,但他当时去描述这种食物的时候,用的已经是他熟知的意大利面的名字。比如细面(Vermicelli)和宽面(Lasagne)。可见当时意大利面已经被发明出来了。”
  
  那么到底是谁制作了第一盆意大利面呢。莱特的观点是,在中世纪,四处游牧的阿拉伯人需要一种便于携带和保存的食物来填饱肚子,而当他们游历至西西里的时候,发现了当地出产的硬质小麦,凭借这种材料,阿拉伯人发明了最早的意大利面。而12世纪中叶,阿拉伯地理学家易得里斯也确实在他的西西里游记中写到了当时那里的意大利面制造业:
  
  特米尼(Termini)以西有个叫托拉比亚(Trabia)的小镇,那可真是个迷人的地方。镇子里溪流纵横,依傍着河流,那里建起了许多磨坊。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中,密布着许多大型庄园,每年,那里出产大量的意大利面,销往四面八方。送去卡拉布里亚(Calabria)、中亚和欧洲其他地方的意大利面一船又一船。
  
  虽然大多数意大利面研究者基本同意莱特的这种说法,但他们也会强调,不可能把意大利面的发明完全归功于行踪不定的阿拉伯人。“制作意大利面,需要稳定的小麦产量和齐全的碾磨工具。”这话没错,是以那些最初的发了大财的干面商人还都是意大利南方的本地人。而到了1311年,就连中部的佛罗伦萨也成立了“厨师及宽面制作者同业协会”。同时期的热那亚、佩鲁贾和米兰也有这样的同业协会。这些行会同当地政府一起联合为市场上的意大利面规范价格,向市民们公开,以防止个别黑心商人进行欺诈。
  
  而在1647年,一场事关意大利面的革命在巴里轰轰烈烈地发起。因为那里的西班牙统治者打算按照面条的消耗量来征税,当西班牙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地称量当地居民们用来制作意大利面的面粉用量时,忍无可忍的人们开始群起反抗。激烈的巷战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当地人不惜流血抗争自己的意大利面自主权。政府最终取消了这项引发巨大公愤的面粉税,“意大利人必须对意大利面有绝对自主权”。
  
  “麻烦和意大利面,都得趁热解决”
  
  据说,意大利政客最喜欢用食物来作比喻,每到选举时,饮食语汇就被广泛运用。因为专家们都会建议政客大量使用关于吃喝的简单词语,它们简单、清楚、使人愉悦,让各种讯息能迅速被选民了解,并深深地植入他们的心里。当然,有些政客在这个环节上,不免喜欢把事情做得夸张点儿,光用美食词汇来煽动人心怎么够?如果给大家分发些喜闻乐见的食物,比如意大利面,这样收买人心岂不是会更快些?
  
  1953年6月5日的拿波里《新闻报》报道,市长候选人、君主党的阿奇勒·劳罗请他的竞选伙伴制作意大利面,在他竞选期间分发给自家选区的左邻右舍。有人吃了他们家的面,却说要把选票投给意大利共产党,于是在面档上双方当即起了冲突,最后演变成群殴。《新闻报》记者依据这个结合了美食和政治的大八卦,接连写出了《热腾腾的意大利面是劳罗的秘密武器》等文章,而劳罗的竞争对手、基督教民主党的鲁比纳奇则马上采取了有力的回击——立即送出了4000包免费的意大利干面。这引得劳罗出了狠招,在拿波里的每一个君主党的服务中心提供不要钱的新鲜出锅的番茄意大利面。想一想,新鲜出锅!这马上引来了各路拿波里民众,光是市中心花市里的一个君主党服务中心,就创下了一小时送出1000份番茄意大利面的纪录。最终,君主党完胜基督教民主党,劳罗顺利坐上了拿波里市长的位子,而君主党也被戏称为“番茄面党”。
  
  但是,劳罗后来跑去博洛尼亚为君主党拉选票,在马乔雷广场举办了类似的“热腾腾番茄意大利面”活动,却碰到了大钉子。因为博洛尼亚是意大利共产党和手工宽面的天下,那里的人们既不吃君主党这一套,也不吃干面这一套。劳罗最后自己也拿到了博洛尼亚人在面档上散发的传单,上面赫然写着:“拿波里干面怎么蘸得起面酱呢?我们博洛尼亚人,还是喜欢家里手工做的宽面。”
  
  总之,在意大利,其实很多事情,也就是面与面之间的对决。
  
  上世纪90年代,左派民主党的秘书达莱马对一些准备退党的人说:“跟着你们走的,会是在统一纪念日烤牛排的人。”“烤牛排的人”指的是举行活动时负责打杂的最低阶党员。这位很善于用饮食符号来做文章的政客之后又说了句更得罪人的话:“光会煮意大利面饺,不足以治天下。”这句话轻轻巧巧地一被抛出,立即得罪了一大群的原本忠心的民主党支持者。要知道,来自艾米利亚-罗曼尼亚的意大利面饺,在大部分意大利人心中近乎神圣。特别是在艾米利亚-罗曼尼亚地区,面饺代表着党派运动,同时也是民主象征,不夸张地说,它几乎是革命斗争的旗帜。而达莱马来自罗马,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这位自信满满的政客不断以面饺为打击对象大放厥词。最终导致几个月后,左派彻底垮台。艾米利亚大区的博洛尼亚原本是左派的大本营,但经由这番言论,许多选民自觉被冒犯了。甚至同为一党的博洛尼亚前市长也对达莱马当面挖苦:“如果我们没有煮面饺,你大概也没希望坐上那个位子。”攻击面饺,等同于攻击艾米利亚人心中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价值。是以到最后,非民主党的博洛尼亚新市长瓜扎洛卡一上台,就公开宣称自己是意大利面饺的忠实拥趸,以此来赢得选民们的支持。那期间报纸政治版的标题也很逗,例如《面饺风潮:瓜扎洛卡向博洛尼亚认同象征靠拢》,或是《面饺帮的策略》。当然,这样的面饺打法本身也很适合肉贩出身的瓜扎洛卡。他在普通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要比那个自以为是的达莱马要稳固多了。
  
  “极权主义最大的敌人是意大利面”
  
  法西斯政府最怕什么?你不敢想象,他们最惧怕的东西之一,便是意大利面。1930年,在被法西斯政府夺权执政的意大利米兰,未来派的法西斯政治理论家马里内蒂,于一趟晚宴中发表这样的言论:“意大利面是荒谬可笑的美食宗教,是传统主义者的菜肴。它难以消化,卖相野蛮,对营养含量造成误导,让人吃了之后心存疑虑、行动缓慢且悲观。所以说,面食对意大利人是绝对没有好处的,吃多了只会让人热情尽失。如果意大利人能戒除吃面的习惯,那成就不知会有多高。”
  
  在那个奇特的年代里,法西斯政府列数意大利面的“罪状”,将它视为被动消极、笨拙迟钝的代名词,并提出了“意面祸国”的观点:“看那些卡布里岛的胖子、佛罗伦萨的肥掌柜、罗马的屁股大到可以把巷子堵起来的老妈妈,他们都是因为吃了太多的意大利面。”未来派将面食看作最大的假想敌,出了一系列的新观念食谱,里面完全不收录意大利面的做法。这些食谱里记录的食物方子也不以家庭主妇为对象,而是针对集体餐厅。书内的图说充斥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型金属搅拌器和蒸馏锅。这是跟意大利面格格不入的两种生活方式。因为意大利面象征着家庭的自制午餐,必须要在家里烹饪才最香。而食堂里无论多先进的大锅子都没法煮得好面。所以法西斯的政治宣传中,要求人民减少面食的消耗,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多吃面包少吃面。”墨索里尼如是说。这位当时的法西斯领导人给大多数意大利人都留下了“没胃口”的印象:一天喝三升牛奶,休息时间吃点水果,终生为胃病所苦。
  
  法西斯未来派的饮食改革运动,不仅没有让意大利人成功戒掉面食,反而掀起了民间人士的“保卫意大利国菜”运动。有位诗人写诗赞叹意大利面饺是“装在红色信封里的情书”。阿奎拉的妇女们签署了请愿书,要求保留人们烹饪和享受意大利面的权利。拿波里人公开发起了保卫细面的抗争运动。而未来派内部也发生了分歧,有些来自利古里亚的成员希望将热那亚青酱的细扁面剔除在禁食名单以外。
  
  法西斯统治者想要让整个国家工业化、城市化,让每个人武装到牙齿,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要充满效率,所以就必须摒弃懒洋洋的意大利面。“为什么不投向新事物的怀抱,反而还要选择面食带来的沉重感?那些捍卫意大利面的人啊,个个都大腹便便,好像无期徒刑犯或考古学家。”
  
  但传统的意大利价值观与这样的想法是截然相反的。意大利人珍惜每一寸他们耕种的土地,喜欢在慢吞吞的节奏里居住、工作、沉思,以及吃东西。他们最喜欢的字眼是“享受”,而最能够体现这个词的,莫过于一盆刚出锅的意大利面。马里内蒂干过的最极端的事情,是拔出左轮手枪对着一盆培根鸡蛋面射击,以表达他对意大利面造成了整个国家的人“没出息”这件事极大的愤怒。但不久,马里内蒂就被小报记者抓包,这位在公众面前耀武扬威提倡“禁食意大利面”的政治家,却在自家饭厅里狂吃意大利面。
  
  “只要意大利面在,意大利就不会亡”
  
  2000年底,反全球化组织支持者在意大利各地的麦当劳快餐店前免费分送意大利面饺,曾推翻了达莱马的左派政府的“斗争面饺”再次归队。而这次,面饺的对手是代表了全球化和大一统的美国最强大的快餐企业麦当劳。但其实,麦当劳在意大利的发展一直不太顺利。有些分店经常受到抵制,甚至被迫关张。2005年9月,位于特伦蒂诺地区培尔纪内山谷的麦当劳分店停止营业,而就在今年,不久前的10月16日,位于米兰艾曼纽二世长廊的“全意大利最著名麦当劳”宣布关张,虽然其理由是艾曼纽二世长廊要把这间店的黄金位置留给本土品牌Prada开新店,但很多非意大利媒体都评论:说到底,是意大利人不想让美国人的大写M招牌毁了意大利食物的面子。既然这是一个充满了传统美馔的地方,又何须让可乐汉堡和炸薯条来奏个不和谐音呢。
  
  尽管这家麦当劳已经在米兰市中心开了20年,按照米兰市政厅的规矩将招牌改成了统一的黑底金字,其售卖的食物也一再意大利化,但仍然难逃被“驱逐出境”的命运。于是乎,在营业的最后一天,这家麦当劳发动了“逆袭”,向公众提供免费的食物和饮料,竟也引得5000多人次前来排队领取。麦当劳的意大利发言人说,这是为了对相处20年的老房东微笑着说声再见。诚如一些本地食评家所说:“这间麦当劳已表现出对意大利美食极大的谦卑,他们甚至出售奶油卷和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有些事情,意大利人也得好好想想,任何一种饮食文化在人群中的融入,靠的都是宽容。”
  
  在过去的五六十年中,意大利面不仅牢牢占据了意大利“第一食物”的地位(据统计,比萨只能排第二),更润物细无声地风靡了全世界。从美国,到澳大利亚,到中国,“最受欢迎的外国食物”的前三名排行榜上,总能看到意大利面。不管在意大利以外的地方,意大利面被做得多么荒腔走板,人们依然对它的亲民、朴实表现出极大的喜爱。
  
  旅居美国的意大利文学史家朱塞佩·普雷佐里尼曾在1954年说:“意大利面比但丁更伟大的地方在哪里?意大利面进入了许多美国家庭,但在这些地方,但丁的名字未曾被提及。此外,但丁的作品是一个天才的智慧结晶,意大利面则是意大利人集体智慧的体现。意大利人将它化为国菜,任何政治想法都无法左右它,也没受伟大诗人的态度所影响。外国人可能无法了解和谐是什么,更无法了解但丁诗句的意义。不过一盘意式宽面应该就可以说服他,让他认同我们的这种‘文明’。”
  
  意大利面是政治语言,是饮食符号,也是沟通工具。但当我们想得不那么复杂的时候,它就是“快乐”的代名词。可以用杰纳罗·夸朗塔的一首诗来描绘每一位意大利面爱好者的心声:
  
  你那干瘪的双唇从未微笑,双眼尽管有神却空洞,那是因为你不爱手切面、煎蛋饼和烤千层面。生活在一群快乐的胖子之间,你也会心宽体胖起来,也许能活到九十甚至一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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