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是成功之母,成功何尝不是失败之母呢?
有些企业的死亡如同遭遇车祸,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一命呜呼,如金融危机中的雷曼兄弟、三聚氰胺事件中的三鹿。有些企业衰亡的命运是早就被预见的,所谓悬念只在于具体的年月日以及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比如柯达。
基本上没有人怀疑,曾经代表美国人梦想的柯达公司,它的未来就像一场噩梦。不久前这家在100年来引领人类影像技术的企业宣布进入破产保护程序。年纪大些的摄影爱好者急忙去采购一些胶卷作为最后的纪念,而对于年轻一代来说,除了照证件照的时候还会偶尔光顾柯达图片社,柯达——这家和梦想联系在一起的公司早已经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如今,人们随手拍摄无数的照片,却只留存在手机、iPad和电脑里。
随同胶卷一起被人们抛弃的柯达资产为51亿美元的公司,债务已经达到了68亿美元,严重资不抵债。从1997年以来的14年来,柯达仅有2007年一年实现全年盈利。柯达的市值从1997年2月最高的310亿美元降至21亿美元,10余年间市值蒸发了九成以上。
现在柯达正在准备出售自己多年积累的1000多项数字摄影专利来挽救这家具有130年历史的公司。这些在去年6月就开始出售的专利至今少有人问津,或许有人在等着更低的价钱,但还有另外的可能是,那些专利已经不值钱了。即使柯达真的能够弄到救命的钱,从气若游丝的状态中喘一口气,但之后呢?没人相信柯达手中还有能够让它起死回生的杀手锏。如果有,它就不会在过去的10年中只有一年盈利,而股价从十几美元降到了不足一美元了。
和柯达申请破产保护同样引起轩然大波的是2009年的通用汽车。在金融危机中通用汽车陷入破产边缘,CEO亲赴国会负荆请罪,总算在屈辱中保全了性命。柯达的破产保护不同于通用汽车,虽然都是债台高筑,但对于通用汽车来说,剥离债务负担后,通用面对的依然是一个传统的汽车行业,凭借近几年研发的技术储备,如今的通用汽车似乎已经起死回生。而柯达呢,在影像领域曾经一枝独秀,而如今已经沦落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数码摄影用摧枯拉朽的气魄几乎全部取代了胶片摄影。速度之快,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他们甚至来不及履行完和奥斯卡评委会的合约——从明年开始,连续举办了10年的洛杉矶柯达剧院将更名,他们再也付不起看起来并不算昂贵的冠名费了。在人类生产的20多万部电影中,大部分是用柯达的胶片拍摄和洗印的。从来没有拍摄过一部电影的柯达却曾经获得过9项奥斯卡金像奖,最近一次是在2008年,因推动胶片感光乳胶技术被授予科学技术奖。我想象不出除了柯达,还有哪家企业更适合成为奥斯卡颁奖剧院的冠名者。下一个会是Facebook吗?它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富的公司了。
数码摄影的兴起毁掉了柯达的胶片生意。但回顾历史,柯达其实在60年前就承受过来自新技术冲击,并且一度陷入恐慌。外界也都像现在这样认为柯达的前景堪忧,但柯达走过来了,甚至在此之后创造了事业的的巅峰。也许,正是这次危机让柯达变得更加自信,以至于小看了数码对胶片的冲击,最终败落下来。失败是成功之母,成功何尝不是失败之母呢?
1947年2月22日的《纽约时报》,再一次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宣告一种新技术的诞生:“一种新型的、带来革命性变化的相机于昨晚在宾夕法尼亚宾馆举行的美国光学学会会议上由他的发明者、宝丽来公司总裁兼科研主任埃德温兰德展示。这种相机在按下快门后会立即成像。在光学学会的报告中,这种新型的相机被描述成一种新的摄影术。它正如多半个世纪前从湿的图版过渡到白天能安装的胶卷一样带来一场革命”革命——人们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新力量的颠覆性,宝丽来要革谁的命呢?当然是柯达,此时的柯达基本上就是相当于影像行业本身。
这种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一度风行于中国各旅游名胜,被形象的称为“一拍得”的宝丽来相机,在刚出现的时候甚至被看作是柯达摄影模式的终结者。
1985年的春天,我第一次拍摄彩色胶卷,资金来源是班费。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一卷国产乐凯彩色负片是4.5元、日本柯尼卡是6.5元、日本富士是13元、而一卷柯达36幅彩色负片的价格是16元,在当时相当于一位处长1/5的工资。因为大权在握、公款消费,我选择了最贵的柯达。如此贵重的东西只能用在风景名胜处最具标志性地点那种表情凝重的留影照。所以当摁下快门的时候摄影者内心是忐忑的,万一没拍好,不但浪费了钱财,还等于把人家人生的重大记忆弄丢了。因此每一个摄影爱好者的心底深处都会想,如果省去冲印的环节,直接看到照片有多好。
宝丽来就是基于大家的这种普遍心理而发明的。宝丽来的革命性是这样被《纽约时报》描述的:“有了这种相机,任何人在任何地点都可以拍照,无需专门的冲印设备,无需等待胶卷的冲印。在风景名胜,如果他觉得不满意,可以立即重拍纠正”。
柯达意识到了宝丽来给自己带来的威胁,自己也快马加鞭研发了自己的“一拍得”,在经历了长达数10年的知识产权诉讼后,最终因为专利侵权被迫放弃。但让柯达庆幸的是宝丽来的“革命”的欢呼带给柯达的仅仅是时间不长的冲击,在长达50多年的时间里,宝丽来仅仅扮演了影像市场上一直存在的一个小角色,安分地享用市场分给自己的那块不大不小的蛋糕。宝丽来的“一拍得”无法后来居上的根本原因是始终无法解决的一个核心问题——影像质量。宝丽来照片仅仅解决了人们立马看到照片的心理,但在满足这一消费心理的时候,在质量上打了折扣,而这一产品的先天缺陷导致其不可能随着研发的深入而消除。
柯达稳如泰山。当几十年后,数码时代来临的时候,这种思维惯性依然存在于柯达的管理者身上。
数码摄影埋葬了胶片摄影,但数码摄影的发明者却是柯达自己。1975年柯达发明“无胶卷相机”就是现在数码照相机的最早称呼。这项发明获得了美国国家技术和创新奖,在当时拍摄一张数码照片需要23秒的存储时间。因为影像质量粗糙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直到1994年这种数码发明才在市场上出现,当时柯达公布了第一台数码相机只有150万像素。而一张胶片的分辨率相当于2000万像素。
柯达每一项的技术发明都让自己更无可置疑的成为行业的领跑者,让我们回顾一下这家公司曾经的辉煌:1880年,高中辍学生、银行职员乔治·伊士曼发明了摄影干版,在此之前,相机体积巨大,湿胶需要即时处理;1883年,伊士曼发明了胶卷,摄影行业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1888年,伊士曼注册了“柯达”商标,并推出了第一台手持相机,并提出了“你只须摁一下按钮,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做”的著名口号;1936年柯达推出一款名叫柯达Cine-Kodak Camera的“家庭电影相机”,使普通市民也可以拍摄电影……但最后一次,柯达用自己的发明埋葬了自己。
显然他们低估了数码摄影技术进步的速度,也高估了人们对传统的耐心和依赖。柯达的决策者们一直没有在内心深处建立起来数码很快取代胶片的假设。有人评价说:“从传统胶片与数字影像产品市场占有率的比较可以看出,柯达对传统胶片技术和产品的眷恋,以及对数字技术和数字影响产品的冲击反应迟钝,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柯达陷入成长危机的必然。”
2003年9月26日,柯达宣布实施一项重大的战略性转变:放弃传统的胶卷业务,重心向新兴的数字产品转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旁观者都在叹息——太迟了。这是一个早就应该做出的决策,但如果更早做出这个决策,就相当于用未知的未来斩断确定的现实盈利,偏好短期利益的投资者和职业经理人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