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冢
2010-11-13 10:57:15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大约已经有上百年的光景了。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碑文,没有人前来吊唁祭奠,永远都是茕茕孑立,形影单吊的。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在萋萋杂草中远离了尘世,远离了浮华;确切的说,是人世间的一切纷繁与欢笑远离了它。
它是一座坐落于郊外荒野中的孤冢。
大多的时候,人们是忌讳言及荒野坟茔这类话题的。即使是偶然在田野的林中草径间被自己撞见了诸如此类的“不祥之物”,也是绕道而过退避三舍的,并且还要在口中振振有词地念叨几声菩萨保佑或佛祖保佑这样的自慰语,以一解内心此刻的惶恐与悚然。人们认为,那些存在于荒郊野外的荒冢大多是无人祭拜问津的“孤魂野鬼”的栖身之处,这些被人们形容成狰狞可怖的孤魂野鬼都是“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寻找替身的厉鬼的。谁又愿意把那些孤独凄厉的魂魄招惹到自己的身上呢?虽然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没有鬼的,但人们在心灵深处却为自己隐藏设置着一个“鬼”。
幼年的时候,暑期的某一天随父亲到小城的公园郊游。喜欢捉捕蝴蝶的我,便在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时,在草丛深处发现了这座小小的孤冢。在我发现它的同时,父亲也看到了。他大喊:“快过来,别到那里去。”神色显得很是急迫,甚是不安。
后来,父亲向我娓娓道来,他说:这是一座荒坟,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没有人知道墓中的主人是谁。也就无人前来祭拜烧纸钱。知道吗?没有后代关心的坟墓是有可怕的怨气的。你听过《聊斋》中的故事吧,讲的就是这样的坟墓中在午夜子时会爬出鬼魂,来蛊惑毒害那些个书生们。
当时父亲的话,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但是,由于好奇的心理因素在作祟,却在内心深处为这座孤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以至于在往后的时光里,再看到关于鬼魂内容的影视节目时,便会联想到公园一隅的那座小小荒冢!
成年后的我,是喜欢在晨曦初露时到公园散步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时常还会去瞧一瞧这座暴露于平地之上,隐藏于萋草之中的小小孤冢。
最近的几年,城市的改造建设进展的非常迅速,公园也进行了规模比较大的扩大改建。现在公园的布局与我幼年时的公园相比简直已经是大相径庭,面目全非了。但是,我还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初夏早晨,在新修筑的人工湖岸边不远处的一片杂草丛中找到了这座曾经令我感到恐怖诡谧,并萦绕我内心多年的小小孤冢。
那一天,我感觉很是惊诧。这荒冢的样子居然和我童年时看到的情景完全的迥异不同了。它的坟体上,不再是杂草丛生,而是一层层黢黑的新鲜黑土。很明显,这些土是新近添上去的。
难道是我走错了地方吗?难道是我的记忆力有误?难道,是这座坟墓的主人被自己的家属或后代找到了吗?于是,一大堆匪夷所思的疑问便占据了我的心头。
终于,在第二年清明节前一天的凌晨,环人工湖散步的我在途经这孤冢所在位置时,看到一位年纪大约在60岁以上的老人正在为孤冢添加新土。
因为好奇,我便迎上前去,想与这位老人攀谈,以一了心结。走到老人的近身处,才在晨曦的光辉中看清了老人的清晰面容。老人体态削瘦,身材也并不高伟,大概仅仅只有170公分的样子;他慈颜善目,头发已被岁月侵染成了灰白的颜色。最是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原来这位老人是一位身体有残疾的老人,因为他一只手拎着铁锹,另一只手臂拄着一条拐杖。
“大叔早上好,这么早就起来扫墓啊?”我打量着他的腿部说道。
老人望了我一眼,和蔼地说道:“不算是扫墓,只是习惯性的来为这个死鬼添把土,总也不添土的话,下几场透雨,这死鬼的家也就被削平没有了。起的很早嘛,年轻人,天还很冷呀。”与我对话的同时,老人依然没有放下铁锹,继续吃力的为这坟墓添土。
“你不认识该墓的主人吗?”听到老人称呼自己的长辈为“死鬼”,我一脸愕然,一脸迷惑。
老人深重地吐了一口气,呼出的空气在清明节前的料峭日子里,似腾起的一小团雾气。“不认识。”老人说:“我小的时候这座坟墓就已经存在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死鬼是谁,有人说他是一个乞丐,有人说他是一个土匪,还有人说她是个女人,是原来二道街烟花胡同里的一个出名的妓女。唉,谁知道他到底是谁呢?我呀,只是觉得一座孤坟就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是需要别人帮助的,尤其他还不能说话,小伙子你说呢?”
望着老人吃力的样子,一股敬佩的感觉油然而生。先前,看到他吃力的拄着拐杖添土,我就想帮助一下他的,无奈联想到人们常说的那些个不能招惹孤魂野鬼的事情,便退却了。但是,此刻却被老人的高尚情操和朴实的回答感动了,于是,我不再思考什么吉利与不吉利,也便不再犹豫。
“我来吧,大叔我看你的腿脚似乎不太好,您歇一会儿吧。”我说。
“我这腿呀,是出的车祸造成的。肇事者跑掉了,不过我也不想找他。”老人祥和的谈着,一场给他带来痛苦的车祸被他说的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你帮我给这个死鬼添土,你不怕沾上晦气吗?不怕这死鬼魔你?”老人笑呵呵地说,却已经把铁锹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不怕。”我接过铁锹,斩钉截铁地说道。听到老人遭遇车祸的事情,我感到很是气愤:“这个司机也太缺德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这样的人,上天会报应他的。”
“别这么说,那个司机呀,可能也是有难处的。现在的日子谁都不好过啊!”老人轻轻地说着,语气意味深长,似充满了感喟。
看着老人步履蹒跚的走路姿态,我的心便也一阵阵的揪扯。
这次事情之后,每次晨练经过这座小小的孤冢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走到它的身边,为它添上一捧新土,没有铁锹,用手。为孤冢添土的行为,居然成为了我的一种自然。
偶尔,也会遐想一下这孤冢的主人。如果他是一位乞丐的话,是怎样沦落为乞丐的呢?或许,他先前也曾经是一位富家的纨绔子弟吧。由于放荡形骸,更由于家庭的溺爱,他便沾染上了那个时代人们惯有的恶习,整日地赌博,吸鸦片,嫖女人,最终家道中落成为了乞丐。更可能是新中国建立了,土改政策令他家败人亡,破败凋敝之后,万念俱灰,精神失常的他,在行乞的疾苦中郁郁而终了。
如果他是一名土匪的话,是怎样的情形促使他成为匪类的呢?也许,他先前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农家子弟吧。由于生活贫苦,更可能是被那些地主富商类的人物欺凌,他便落草为寇,成了一名江洋大盗了。最后,大约是在一次失手的情况下,被官府射杀,而成为了这座荒野坟墓中的一个无名冤魂。
如果,墓的主人真的是一名欢场卖笑的妓女,那么是何等的处境使她沦为妓女的呢?或许,她曾是一位娉婷柔弱的小家碧玉吧。由于生活所迫,世道所逼,便被他的父亲或母亲卖到了烟花柳巷,而成为了妓女;也可能是被谲诈之人蒙骗,而沦落风尘。最终,在情人无义的抛弃与恶疾的缠身之下,香消玉殒,魂归西去。
于是我想,无论这荒野孤冢的主人是谁,都是一位曾经被无尽的苦泪与孤独所缠绕迫害过的人。这小小的孤冢,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世间传奇,一段凄怆往事啊!
但是,孤冢给我最大的人生启示,还是那一位腿部有残疾的不知名老人。他是一位崇高的天使。他在呵护着一个冥界中无名魂魄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教给了我这个年轻人一个深刻的哲理:学会善待这个世间的所有一切,并且无所求。默默地为孤冢添上一杯新土,默默地为他人奉送一张欣慰友善的微笑,在他孤独的时候,在他绝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