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叔叔”和“汽车加油”
　　
　　菜虫的幸与不幸，都是菜虫的人生，包括他生在一个汽车时代。
　　
　　汽车时代和我生长的农耕时代的不同，可以从侄儿豆豆与他父亲相似年龄时的一段谈话中比较出来。豆豆他爹4、5岁时，特别爱说话，小嘴巴一天到晚不歇着。邻居问他：晖，你怎么话都说不完的啊？豆豆他爹回答道：我的话很多的，你即便拿箩筐来装，也装不完。邻居叹为观止，认为该小孩将来一定不得了，时时提及，故我小兄长4岁，还是得闻这句名言。豆豆与乃父差近似之，4、5岁时，话特别多，小嘴巴不歇着。邻居问：豆豆，你怎么那么多话的，说也说不完啊？豆豆回答说：我的话很多的，你即便拿汽车来装，也装不完。
　　
　　我与兄长都是农耕时代的孩子，司空见惯便是装稻米的竹制箩筐，父亲吃力的挑着担子在田埂上缓缓而行的用力姿态，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到了豆豆和菜虫这一代，豆豆虽比菜虫大7岁，但他们都随着时代的凯歌高唱跑步进入汽车时代。豆豆和菜虫在相同的年龄段的主要玩具都是汽车，菜虫一度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就是《赛车总动员》。所以，我与兄长这一代，跟豆豆和菜虫这一代，都是近30年中国狂飙突进的不同时代的典型人。
　　
　　但汽车带来的是空气污染。我家所住之地在环城东路边，自菜虫来到世界，这条路从空旷无人，到一夜之间，塞车成为常事。菜虫身高不盈一米，在河边游玩，汽车尾气多自鼻腔吸入。为什么那么多朋友在谈移民，其中一个有力的理由是：至少那里空气好，水质好。
　　
　　我说到菜虫的幸与不幸，幸在于他获得了生命，此后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不幸，则在于，他成长的这段幼龄时期，是中国社会道德大溃败的时代。至少，我与菜虫他妈，即便有着匮乏寒冷的农村童年，但毕竟从不必担心三聚氰胺、瘦肉精、塑化剂……
　　
　　还有一点，我在怀疑，科技越进步，小孩的身体越孱弱。菜虫在4周岁时，被检出有严重的尘螨过敏，感冒加过敏，容易引发哮喘。并且，菜虫的同龄人，还有这样的体质的，非常多。这成为父母牵肠挂肚的事，还有什么，比小孩子的身体不适，更令人不安的呢？是以一听到菜虫有几声咳嗽，我跟虫妈便紧张起来。
　　
　　跑题了。其实我不是要批判这个道德崩溃的时代。今天想谈的是跟孩子的话语方式。跟孩子说话，如何说，他们才肯听？命令、祈使、说教，都不太灵光。尤其菜虫是叛逆小孩，你越严厉，他越是跟你硬着来。
　　
　　菜虫3岁时，坐在地板上，将一根木质的雪糕棍子放进嘴巴里。奶奶看见惊叫起来：菜虫，那个很脏，不要放进去。菜虫很紧张，看看奶奶，依然放进去。虫妈看见了，知道这是绘本《斯凯瑞金色童书》里面的故事，狮子医生给长耳朵看病，压舌板放进去，看看扁桃体有没有发炎啊。虫妈走过去，拿起雪糕棍子，作势压一下，说，很好很好，扁桃体没有发炎，这个小朋友很健康。于是菜虫不再拿进嘴巴了。
　　
　　为什么菜虫在3-4岁时，跟别的孩子玩不拢，但是跟爸爸妈妈玩的拢，很重要的原因是，爸爸妈妈知道菜虫的语境，他现在处在哪一个故事之中。正月里去厦门，菜虫只穿一只鞋，另一只光着，怎么也不肯穿，舅舅外婆等一干人大感惊讶，也只有爸爸妈妈知道，菜虫现在是《斯凯瑞金色童书》里那条小虫，小虫只有一只脚的，怎么可能穿两只鞋呢？
　　
　　看病，是很严重的问题。小孩子谁也免不了感冒发烧，小儿内科总是排起长队。孩子们的哭，家长的着急训斥，也令我很着急。
　　
　　有一次，医生怕引发哮喘，叫菜虫做雾吸。将一种药，制成雾状，有个口罩，蒙在孩子口鼻上。因为陌生，小孩子多有焦虑拒斥的。我跟虫妈亲眼看到父母像绑架一样，抓着小孩子做雾吸的，很痛苦。虫妈是这么做的。在轮到菜虫之前，先抱着他去看人家做，戴着口罩，有烟雾冒出来，虫妈问，像不像消防员叔叔哇？菜虫说像的。妈妈问，菜虫要不要做消防员叔叔啊。菜虫说要的。事情就这样成了，每次做雾吸，菜虫都很开心，因为这个时候，他就是消防员叔叔。
　　
　　基于我们的科学知识，菜虫偶感小恙，如发热，多用物理方法退烧，咳嗽则顶多吃点咳嗽药。一条底线是，不打吊针。但是有一次，扁桃体发炎化脓了，发烧好几天，实在没办法，听医生的，挂吊针。怎么办？针针戳进去，那还得了，菜虫从没有吃过这种苦头，非大哭大闹不可。妈妈心生一计。菜虫不是喜欢看汽车加油吗，汽车加满了油，就又有力气跑路了。菜虫现在也要加油，一根管子，把油加到菜虫身体里去，加满后，菜虫又会跑来跑去了。果然，第一次挂吊针，菜虫一点也不怕，也不怕疼，也不哭闹，戳一针，就像蚊子叮了一口，接着就不疼了，静静地等油加进去。果然，第二天，又有力气跑来跑去了。
　　
　　所以，我经常内心祈祷，但愿我们一直能理解菜虫，一直能进入到他的语境下，跟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