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些忧伤的人
2011-9-5 11:20:07 来源:冷水鱼 我要评论()
杨满疯子,豆腐女,摇摇头,孔明,楷模……他们是村里的异人,命运让他们无处可逃,他们就转过身,一头扎进另一个世界。就算将来人手一微博,他们也不会受什么影响,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满疯子
杨满疯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从我记事起人们就这样叫她了。她是杨满的媳妇,疯了很多年。杨满这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正经事干,有力气活的地方就有他,抬个棺材,掏个厕所,盖个房子什么的。
杨满疯子似乎就没有清醒过,经年累月披散着头发,一有空就溜出来,满大街晃悠。
我跟她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锋,是我们家盖房子那年,那会我估计也就4、5岁的样子,被她吓了个半死。当时房子只盖了北边的一排,没有院子,大人都忙去了,把我反锁在家里。我一个人在那玩啊玩,忽然觉着窗户上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一回头,杨满疯子脸正贴着窗户呢,眼露凶光,我腿一颤,哆嗦着蹲在了沙发后面。等了很久,看我不出来,她终于走了。
我之所以这么怕她,是因为人们的传言,说她力大凶狠,青红不分,我妈也老拿她来威胁我听话。再大点,听说她曾经抱着自己的孩子去河边洗澡,倒栽葱的那种;还听说她给孩子缝袜子的时候把脚都缝破了……各种可怕的流言被人们口口相传,越发恐怖。
再后来,她有了新的活动,上街裸奔。衣服脱个精光,冲出门就往西跑,每次都路过我们家。杨满在后边追,边跑边骂,手里挥舞着一团绳子。每一次追逐都是杨满胜利,把他的疯女人捆得结结实实,暴打一顿绑回家去。
有那么一阵,杨满疯子不裸奔了,在我们家不远处的一个裁缝铺那就地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裁缝铺每天都会倒出一堆废布条,她就坐在布条里撕啊撕,撕开每一根布条,撕成一缕一缕的细线,沾的浑身都是,天黑前起身回家。
关于她的身世,我知道的很少,只听说她是外地的,好像是少女时代家里给哥哥换亲,把她换给了杨满,她不愿意,却没有办法逃脱,反抗也是徒劳,只有被打的份,渐渐就疯了。好在生的两个孩子都正常,由奶奶一手带大。几年前杨满疯子死了,据说是病死的。现在杨满也老了,那两个孩子,我没有见过。
豆腐女
豆腐女是我杜撰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叫啥,只好动用她家男人的职业。
第一次见她是初三那年,我估摸着她应该大我5、6岁吧。那年我们搬到了初中部的老校区,无聊的初三刚刚开始。
忽然有一天,学校里来了个女子,停在了我们班门口,引来众人围观。我挤上前一看,一个女的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的,表情怪异,那帮男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着起哄,她的情绪迅速被点燃,跟众人聊的好不热闹。我仔细瞧了瞧,她长的浓眉大眼,就是个子小了点。后来她就成了常客了,时不时地来捣乱,一来那帮坏小子就去逗她,乐此不疲。
当时隔壁班有个超级混混叫宝宝,一张嘴天花乱坠,把她哄的拿出了自己上学时写的情书,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深情朗诵,据说这是她写给自己喜欢的那个男生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送出去。据说,她是为情所困,加上毕业考试不理想,苦闷加苦闷,无处排解,于是乎,就疯了。
情书事件是一个高潮,但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有天下午,晚饭时间班里没几个人,我坐在那发呆,豆腐女忽然出现,趴在我们班的窗户上朝里看。看着看着,我们班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忽然起来,跑到前面去坐,豆腐女就顺着窗户也往前走,继续朝里看,如此反复,前前后后的跑,毫不顾忌地盯着看。那男生被盯的发毛,又不敢出去,尴尬的要死。全班男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要是那个男生,我一定会找条河先投了再说。那个男生长的还不错,算是个帅哥,豆腐女好像是被宝宝撺掇了一下,果然一眼就相中他了。也因为这件好玩的事,我深深地记住了那个男生的名字,他叫赵伟。后来我还认识了另外一个女版的赵伟,我们成了好朋友。
又过了几年,豆腐女再次出现,身份略有变化,成了我们那一家豆腐店的老板娘,磨豆腐的年纪比她大,一直娶不上媳妇,这事对双方来说也算完满。婚后的豆腐女更疯了,每逢赶集的日子就上街,跟着街边的流行音乐大跳劲舞,人群一圈圈围在四周。我想对她来说那些人不过是些浮云,除了赵伟,除了她暗恋的那个人,谁也不入她的眼。最癫狂的一次,她跳到衣服上血迹斑斑,已然忘了自己的生理期。旁边的大婶们暗暗叹息,一个个摇着头离开。那一天,我也飞快地走了。以后再回老家,却没再见过她。
摇摇头
摇摇头是大家公认的名字,算是个外号吧。她是我们那的一个小媳妇儿,个头小小的,齐耳短发,长相挺秀气,只是脑袋不太灵光。摇摇头人如其名,脑袋上足了发条,每天就像汽车上的太阳能玩偶一样,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节奏缓慢而均匀,无休无止。走在路上看见你,她经常会冲你慢慢地憨笑起来,脑袋轻轻地晃着。从我记事起,摇摇头的脑袋就就没有静止过,有时加速,有时匀速。没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可能中间也去看过病,没有效果,她就一直这样摇啊摇,摇啊摇,白天摇,晚上摇,晴天摇,雨天摇,就算摇到外婆桥去,恐怕也不会停止。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摇摇头会不会累,还是说摇晃已经成了习惯,不晃两下反而不行?我没见过她哭,一想起她,先出来的就是她晃着脑袋呵呵笑的样子。对我这种颈椎脆弱的人来说,看见晃脑袋的玩偶和想起摇摇头,结果都是一样的,莫名其妙的疲乏感瞬间就来了。
孔明
“孔明”这名字不错,充满智慧感。
叫孔明的这个人今年大概有50岁了吧,人极瘦,一个人住。其实他是有老婆孩子的,家人也都健在,但都不在他身边,老婆也在多年前跟他离了婚。旁人看来挺悲惨的事,他自己看起来却不太在乎。他也没那个精力去在乎吧,人都神神叨叨好多年了,老婆不得不带着孩子走。他没有新衣服,身上一件藏蓝色的中山服一穿就是N年,领口袖口磨的都白了。天气冷的时候,偶尔见他穿件军大衣,不知道有没有洗过。孔明是我妈同学的弟弟,上学时据说聪明的很,后来受了刺激,便一发不可收拾。家人时不时地来看看他,每次都是哭着来,哭着走。孔明不喜欢在家待着,没事就上街去玩。看看老头下棋,买个蜡烛(貌似他家木有电),站在街边跟人们聊天,生活并不单调。
有一天,孔明摇身一变,走起了文艺范儿。大街上,胡同里,不知不觉间,但凡能写字的地方,几乎都留下了孔明的黑色涂鸦。沿着大街走一圈,修配厂、供销社、敬老院这些老单位的墙上满是孔明的墨宝;我们那唯一的一座文物级建筑,也没有逃脱孔明的黑手;穿过国道往北走,基本处在荒野之中的高速公路桥洞下,竟也留下了孔明来过的痕迹;再远一点,火车站那边我没有去过,我想那应该也不会例外,孔明一定踏遍了周边所有他能去的地方,画遍了所有他够的着的墙。孔明的涂鸦很简单,就是码字。我记得有骂人的话,有本地几位名人的大名,还有我们那个富有的大队书记的名字,等等。这些字总是夹杂着几个错别字,只有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才看的懂他写的是啥。孔明疯狂地写阿写,人类已经无法阻止他了,就算玉皇大帝现身也没用。有时候瞧着那些歪歪扭扭奇奇怪怪的字,冷不防也能感觉出几分豪迈劲儿,奇怪。
楷模
楷模不是真名,也是我起的名,我用它来代表某人曾经的一段辉煌岁月。
楷模大我一届,洋气地说就是我的师兄。之所以叫他楷模,完全是因为他是我小学时代的风云人物,名气大的可怕。那会我还是个追求进步的小学生,楷模这种标准的优秀学生对我们后辈来说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学习很好,是个三道杠,还是学校的升旗手。每周一,我们全校学生集合在一起,楷模就站在旗杆下,响亮地喊口号,像天安门广场的旗手一样升起国旗,帅气地敬个礼。通常,这样的人前途一片光明,没人会怀疑。不过,楷模运气不好,高考补习了一年,和我成了同级,但复读成绩依然不理想,和我成了大学校友。我们搭伴去学校报道,几次接触后,我觉得他变了,当年的精神气没有了,做什么都显得很奇怪,说不清楚的奇怪。念了一年后他休学了,后来又留级,到最后也没毕业,就在家待着。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小时候的偶像,他就这样疯了。有段时间,他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病没好,反倒厉害了,后来他又回来,跟着他爹混(他爹领导着我们那一支著名的丧葬服务团队),现在娶了个媳妇,有一次我路过他家,看他抱着孩子在院里,因为离的远,我看不清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