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国,樱花寞
2011-5-20 14:17:23 来源:新京报评论 我要评论()
又到了东瀛一年一度“樱飞草长”的时节。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说的当不是今年———今年的樱花开得有些寂寞。说寂寞,是因为赏花客锐减的缘故。由于地震和海啸夺走了数以万计的生命,日本列岛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深度悲伤、压抑的氛围中,扶桑国成了服丧国。
往年的这个时节,赏花胜地游人如织。入夜,射灯打在樱树上,火树银花不夜天,人们在夜樱下推杯换盏,纵情歌欢。樱花盛开的这十天半个月,是清酒和啤酒、威士忌销售的黄金档期。然而,今年不复如是。
在东京市内的代代木公园、目黑川等名所,游客稀落,且孩子明显多于成人。因计划停电的缘故,几乎看不见夜樱,星空倒显得格外浩渺、粲然。偶尔有三五成群的白领在树下席地而坐,刚摆开家务事想喝上两盅,视线便被旁边立着的一块告示牌吸引:“请自觉,这种时候请勿在花下聚饮。”
不仅赏花,音乐会、舞台剧及这个季节特有的祭神行事,如三社祭、神田祭等娱乐活动悉数叫停。如此肃杀的氛围,并非出于任何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行政命令和指导,而是基于国民的“自肃”意识。一些学者发现,虽然完全无人动议或刻意推动,作为一种制度化了的文化形态,已被今天的日本人一丝不乱地继承了下来,诚可谓“文化日本”。
日本自古以来有服丧的文化,且礼数周详,颇不乏繁文缛节。明治时期经过改革,程序上有所简化。明治以前的丧服为白色,明治天皇大丧以后,按欧美的习惯改成黑色。
照民俗学者神崎宣武的说法,所谓“丧”者,分两层:“忌”与“服”。“忌”者,系亡者的家族、亲属所为之行事,人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为中阴,中阴期间为“忌中”。这期间,杜绝所有娱乐,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在家守忌。所谓“服”,指四十九天的“忌中”过后,仍继续守忌者,多限于亡者的近亲,是谓“服丧”。
至于丧期的长短,明治时代的《太政官令》有明文规约:父母之丧,“忌”为五十日,“服”以百日为常,最长以一年为限;义父母、祖父母之丧,以“忌”为“丧”,凡三十日;妻、嫡子之丧,为二十日。依此,此番国民在消费活动上的自肃当属“忌中”。
一般来说,中阴一过便出丧。照此计算,从3月11日起的第四十九天,应为4月29日。在此之前,国内消费应该不会有大起色。而以首相菅直人为首的全体阁僚脱下蓝色防灾服,重新换上西装是在4月1日,从3月1日起算,刚好是第二十一天,为与妻、嫡子之丧同格,应视为最低限度的服丧。
服丧文化的定型和渗透,说明今天的日本社会在敬畏生命的文明指标上已经过关,在自然灾难过后,缅怀逝者、慎终追远已近乎国民的集体无意识。日本不仅有类似中国“亡者为大”的文化,且更加彻底、极端化:照神道教的说法,人死便成神(Kami)。庆长三年(1598年),丰臣秀吉病死。死后,后人在京都东山的阿弥陀峰建造陵墓,同时在山麓的方广寺一带构筑社殿,称“新八幡”,与作为源氏的氏神即武神的“八幡神”并列,以期庇护丰臣秀赖等子孙。
然而,有文化则有文化矣,可过度的自肃损害经济,不利于社会繁荣是毋庸讳言的事实。对此,《读卖新闻》日前发表社论指出:“自肃过度的话,不仅会失去生活场域的润泽,且国家的活力将尽失。若想唤回国家整体元气的话,关键是要把生活节奏调整到通常的状态……”
应该说,读卖的声音代表了主流社会的某种焦虑。自肃的蔓延,导致消费低迷,使原本就挣扎于通缩的经济更加萎顿。进而,企业活动的停滞和消费的萎缩,直接导致法人税和消费税这两大骨干税种大幅缩水,从而直接反作用于复兴支援计划,使政府的复兴预算编制雪上加霜,被认为是舍本逐末,甚至本末倒置。
德国哲学家阿多诺尝言: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基于类似的耻感,2011年春天,樱花在列岛默默地绽放,默默地枯萎、凋落。夜樱之美艳丝毫不逊往年,同样凄美得令人窒息,但分明有某种东西妨碍了赏樱,使审美成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