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黎
　　
　　每年的7月26日，都是电影大师库布里克的影迷们庆祝他诞辰的纪念日，今年的这一天已是库布里克诞辰的第84个年头。自1999年他溘然长逝后，每年仍然有无数影迷在重温之余制作关于库布里克的作品榜单。哪一部是他最厌世的作品？哪一部充满的隐喻元素最多？哪一部最反映了这个导演“冷漠旁观者”的世界观和幻术大师的真正功底？但几乎很少有资深影迷真正去排行“哪一部是库布里克最伟大的作品”。也许在库布里克棱镜多面体般的电影王国中，你只能说哪一部你最为青睐，最能契合观者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对这个世界的惶惑。
　　
　　库布里克无疑是个沉溺于悲剧美学的大师，并一直在试图用最精细独特的电影语言探讨生命价值和永恒的轮回……强烈的反思精神永远在他的作品里回旋，而如果说哪位电影大师在作品中把哲学和电影语言进行了最大限度的融合渗透，哪位欧美导演在电影中将悲剧美学诠释得最为传神，那么一定是库布里克。
　　
　　是的，1953年他开拍的首部作品已经揭示了库布里克所选择的路线和风格。《恐惧和欲望》是库布里克的第一部故事片。完成于1954年，赢得批评家的啧啧赞赏，但他本人却认为此片只是一部实习作品，固执地在完成之后40年内都拒绝公开发行，仅私下放映过，甚至偏执地多次试图将此片的拷贝销毁。1955年，《杀手之吻》这部在纽约街头拍摄的悬念犯罪片在电影王国里开创了一种纪实的现实主义风格。《恐惧和欲望》和《杀手之吻》是他的两部早期试验之作，而从1956年的《杀戮》开始，库布里克日后拿手的闪切手法开始闪亮登场，从几个不同人物的视角表现了一桩赛马场抢劫案。这部影片得到评论家们的赞赏，库布里克被认为是“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电影导演”。
　　
　　1962年根据纳博科夫的小说亲自改编的《洛丽塔》，开启了库布里克在英国独立制片的生涯，并且又重新获得了最终剪辑权，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当时已经有众多影人随时等待为他效劳。当年的媒体评论道，在这部作品中库布里克展示了他“对堕落和冷漠的迷恋”。影片以亨伯特将拐走心爱之人的作家冷酷地杀害为开场，然后用接下来的时间解释了他做出这种举动的缘由。库布里克在影片中展现了一个吹毛求疵苛刻的社会，与此同时又放纵于偷情以及其他放荡荒诞的性行为之中，所以相比之下亨伯特的行为忽然显得很合情合理。在小说中，作者要表达的其实是亨伯特对洛丽塔的欲望，还有直到最终才发现自己是爱上了已经怀孕又风采不再的洛丽塔，这也是故事中最令人苦楚之处。但库布里克在电影里传递的感觉却是：一开场他已经爱上了她。
　　
　　《奇爱博士》，也是最早反映了库布里克深刻厌世情绪的作品。影片是根据彼得·乔治的小说《紧急警报》改编的一出喜剧（影片全名为《奇爱博士或我是怎样学会不再担心并爱上炸弹的》），描写了一场由于人类社会缺陷而引起的毁灭性灾难。该片使他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和编剧两项提名，获1964年英国影视艺术学院最佳影片、最佳英国片和联合国奖三项奖，纽约影评协会最佳导演奖。本片与后来拍摄的《2001年：遨游太空》和《发条橙》被称为库布里克的“未来三部曲”，这三部影片是为库布里克带来巨大荣誉的最重要作品。
　　
　　著名的黑色作品《发条橙》是冷漠和颠覆的极致。慢镜头中的斗殴和纳粹集会的交叉剪辑等等，预演了暴力肆虐、毒品横行，几近崩溃的世纪末人类社会景象，它是科幻电影史上第一部关于人类精神领域的科幻片，通过主人公从一个无恶不作的暴徒变成白痴而成为社会道德的牺牲品的遭遇，对社会道德进行了猛烈抨击，此片引起了广泛争议，却也拿下奥斯卡最佳摄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和最佳剪辑4项提名，获纽约影评协会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原著者伯吉斯写《发条橙》对库布里克的这部作品深感不满，他认为库布里克这种对自由意志与社会意识形态的极端思考固然直透本质，却忘记了进电影院欣赏的观众们是脆弱而平庸的，他认为库布里克没有像伯格曼、费里尼等人那样承担起人类的道德责任，而只像一个旁观者一般冷漠和嘲弄地看着这一切。
　　
　　要让库布里克在电影里不涉及影射政治是不可能的。从《奇爱博士》开始，库布里克称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美国教授通过核专家身份在性与政治上掌握权势的故事”。而博士不停举起的纳粹礼和左手打右手的动作，都难免让人有政治上的联想。
　　
　　提到政治隐喻，不得不提到他最为著名的《闪灵》，资深影迷和库氏爱好者们对此部作品的解读已然可以再出一部破译之书。1980年的《闪灵》的拍摄历时三年、耗资2000万元，改编自美国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的同名小说。影评家认为这部影片在“恐怖片中具有独创性而且超越了鬼怪片的格局，进而探索到人的灵魂深处以及人性和家庭的危机”。库布里克以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给影片制造了阴森可怖的气氛，充分表现了“魔由心生”的恐怖主题。正如库布里克回答采访时所说：“世界最大的善和最大的恶都是来自人，但问题是人为了符合目的而无法分辨彼此的差异。”该片被称为是电影史上最具艺术气质的恐怖片。
　　
　　和之前电影改变原著的作家一样，小说原作者斯蒂芬金也极为不满库布里克，不满意导演去除《闪灵》原作中以超自然力量为主角的框架，库布里克自作主张地认为正是杰克和他儿子丹尼的矛盾架构了《闪灵》，而不是幽灵作祟。
　　
　　1997年的《大开眼戒》，让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在本片中延续了他们生活里的角色——饰演一对夫妻。《大开眼戒》是以小说《绮梦春色》为基础来改编的。小说以20年代的维也纳为故事背景，描写了医生弗瑞多林和妻子之间的婚姻危机，电影将故事的背景改在了现代的纽约。库布里克表达了他对原作的喜爱：“这是一本很难去描述的书。它探究了在一个幸福婚姻中性的两面性，并试着把梦幻中的性与真实的性等同起来：在心理渴望性出轨和真实的性背叛之间真的有很大的分别吗？”
　　
　　库布里克为观众展示了一个奇异而又怪诞的世界。所有的颜色在梦境般的镜头语言里都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红色代表诱惑和性，黄色象征背叛，而蓝色被诠释成了代表危险的颜色，当比尔想像爱丽丝和海军军官偷情时，镜头里是如海洋一般弥漫的深蓝色。
　　
　　一个看似平静的中产阶级家庭男主人，却在一个不眠之夜，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亦真亦幻的“仪式”中，而仪式中幻化出的不可抗拒魔力，使他险些误入歧途。这也是库布里克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他所有的超现实式描绘，都曲径通幽般地走向了他的世界观。库氏的这个用博大的创作力所精心构造出的电影王国中，库布里克带着造物者的视角一般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他们被库布里克以近乎残酷的方式剥去面具，并按照库布里克的安排，像提线木偶般进入到库布里克所指定的隔绝世界中。最后所有的观众颓然地发现，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竟像是一座条理清晰却森严的精神病院。尽管误读时常在发生，比如《eyeswideshut》在中国不知为何被翻译成《大开眼戒》，其实库布里克是在冷静地告诉人们，对待人生中无数不可控的荒诞光景，最好的办法不是血淋淋地去面对，而是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