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啊故乡
2010-5-8 11:11:12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只要入睡——哪怕是短暂的午睡,也会很快进入梦乡。而那光怪陆离、似真似幻的梦中之事——即使全是离开故乡之后的事——也无一不是出现在故乡。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和一位搞心理学研究的朋友谈及此事,他说,这有何难解释?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在现实生活中所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在梦中得到。你的梦中之事全发生在故乡,这说明你的思乡之情太浓啦!
佩服!不愧是搞心理学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明就里,可竟被他一言中的。
是的,我的思乡之情是太浓啦!我曾在一首诗中写道:“故乡啊故乡,/白日牵着我的情,/夜晚进入我的梦,/何时才能永远偎在您的怀抱中?”那是我感情的自然流露,绝非无病呻吟之作。
我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多年了。然而,二十多年来,我的心又何曾须臾离开过故乡?
可是,若定要让我回答,是故乡的什么令我梦魂萦绕,我却一时难说清楚。这人人皆有的怀乡之情,是传统文化的积淀,是民族凝聚力使然,岂能是说得清楚的?
我的故乡在豫北,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原农村。据老辈儿人讲,我们那里曾是古战场,这可从周围的村名得到印证。我村方圆几十里内,叫×寨、×营的村子不计其数。我村北边4里的邻村叫穆营,村中有一口池塘叫“饮马坑”,老人说是当年穆桂英饮马的地方。我村西边十七、八里有一个村子叫第二寨,据说当年是穆桂英的一个营寨,穆桂英曾在那里布过“迷魂阵”。所以,直到现在,外地人从其村头路过都会迷向;如进入村中,那就根本别想出来。我也曾或步行、或骑自行车从其村头路过不下十次,每次在靠近村子之前,就暗下决心,这一次决不能再迷向了!但一次也未能幸免——明明是往正西走的,可一过村头,就直觉得变成向北走了,直到走过去一、两里地,才又转过向来。
和周围的村子相比,我村更是声名显赫——据《滑县县志》记载,皇帝曾在此驻扎过!那是1004年,辽军南侵,宋真宗御驾亲征,往澶州督战,路过此地停宿,所以得名御驾庄。
我村是个大村,全村四、五百户人家,两千多口人,十六个生产队。解放初期为防黄河发水而打的一条足有四、五里长的护庄堰把村子围得严严实实,使村子呈一个正圆形。可自打好堰之后,黄河水却从未来过,护庄堰也就从未发挥作用。但护庄堰上那遮天蔽日的树木,却把村子衬托得很有灵气。
在我村,除了护庄堰外绕村一周的方坑(打护庄堰时取土形成),村里村外还分布有大小不等六、七个池塘。这些池塘小的三、五亩,大的逾百亩。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之前,由于雨水充沛,这些池塘大多常年不干,每个池塘都有野生鱼虾,大池塘还有鏊子般大的老鳖。
每到炎热季节,这些方坑、池塘不仅是我们小伙伴戏耍的乐园,也是大人们捕鱼、浣衣、洗澡的好去处。中午一下晌,那些好捕鱼的人们,连饭也不顾得吃,背上渔具,手里拿着馍,边吃边向池塘走去。捕鱼的人喜欢扎堆,说到哪个池塘就都到哪个池塘。有时几十帖网从池塘一边下网,将塘面把得严严实实,真若天罗地网。捕鱼人步调一致,齐头并进,大有铁壁合围之势。每挤到池塘对岸,总有几条大鱼落网。快该上晌时,捕鱼人大都满载而归。他们有的用斗盆,有的用水桶把鱼弄到家里,与街坊邻居共享。还有的在池塘边就把鱼送人了,自己只图一个捕鱼的痛快。我一个近门的三爷,就特别喜欢捕鱼,他还会系各种各样的渔网,做鱼也是一把好手,可他就是不吃鱼。
我村地势平坦,土质肥沃,人均耕地面积广,一块地上百亩也不希奇。而让人惊奇的是,隔一条路,土质就会发生变化。这就方便了种植,淤地适宜种植小麦、玉米、大豆、高粱等作物;沙地则适宜种植棉花、花生、红薯等。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集体打了不少机井,之后还买了机器,这就使我村土地全部变成水浇田。然而,如此好的自然条件,村民们一年忙到头,却还是填不饱肚子。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是历史的悲剧!
在物质生活极度贫穷的年代,在精神生活方面,和周围村庄相比,我村还算不错。我村有两个业余剧团,一个是落腔剧团,该剧团在解放前后曾唱红周围几个县。当时,几个当红演员都健在,还不时外出演戏。另一个是大平调剧团,是六十年代初由我村一个在外地剧团的演员回乡发起成立的。落腔剧团以演言情戏为主,称文戏。而大平调剧团则以武功见长,多演冲杀打斗的武戏。既然有两个剧团,有了选择的余地,各生产队就根据自己的好恶,自行决定支持那个剧团。每逢麦、秋两季,就为自己所喜爱的剧团兑些粮食,好让他们添置些戏装、道具、油彩等用品。“文革”之前,这两个剧团除了演古装戏,还演一些现代戏,比如《游乡》、《扒瓜园》、《卖箩筐》、《一串钥匙》等。这些充满农村生活气息的戏剧,很受群众欢迎。“文革”起来后,他们就只能排演“样板戏”啦。逢年过节,两个剧团就不约而同地一齐演出,落腔在前街搭台,大平调在后街唱戏,无言中形成比赛之势,谁都想把对方压下去,可总是不见输赢,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铁杆”追求者。
在冬天的夜晚,女的会几个人凑在一家纺棉花。纺棉花不耽误说笑,几个女人一台戏,倒也其乐融融,在说笑中把活儿也干了。男人无法打发那清冷漫长的夜晚,就凑在有空房的人家,听人念“唱书”。我们街里就有两家这样的去处:一处就在我家对门,是我本家叔叔的两间空房。那时叔叔还没结婚,不怕打扰。有人就找来古书,请我本家另一个上过中学的三叔念。那时的农村,读过中学已是很有学问的人了。三叔念书吐字清晰、诵读流畅,一晚上能念好多章回,以“赶书快”著称,很受欢迎。他在这里读过好多书,如《东周列国》、《楚汉演义》、《隋唐演义》等历史小说;《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等公案小说;《小八义》、《小五义》、《三侠剑》等武侠小说;还有《水浒传》、《西游记》、《聊斋》等名著……那些书既有“草版”(宣纸、竖排、雕版印刷)的,也有“洋版”(横排)的。我真不知道,大人在哪里找到那么多的书。我未入学前,还不大听得懂书中的内容,就挤在大人中间认真地听,几乎天天到场,直到上小学四年级自己借到《水浒传》读,才不再光顾那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古典文学启蒙教育,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另一处离我家不过百步,念书人就是房子的主人,他排行老三,论辈份我该喊他爷。他老伴去世早,孩子都长大分门另过,他一人住三间房子,不愁来人没处坐。他也喜欢念书,招得不少人来听。但他一生只念一本书——《三国演义》,所以落得一个“三国”的雅号。三爷念书,边念边讲,像《三国演义》这样半文半白的作品,难免有人听不懂。当三爷觉得不好懂的地方,就把它再用白话叙述一遍。由于边念边讲,再加上三爷上了年纪,本来读得就慢,一个冬季只能把《三国演义》念一遍。我小时也去听过几次,但觉得“赶书”太慢,没有听三叔念书过瘾,也就不再去了。
我上五年级时,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探亲,给我捎回来三本书——《林海雪原》、《苦菜花》、《红岩》。从此,我算是有了自己的“藏书”。冬天的星期日,有时爷爷有事,我就会替他去放羊。把羊赶到路边被风吹去雪的草地上,我便翻开《林海雪原》,沉浸于书中。读累了,就合起书本,极目远望,映入眼帘的虽无林海,却有茫茫雪原。触景生情,联想到书中的情节,便使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心想,我要能参加剿匪小分队、或能写出《林海雪原》这样的书该有多好哇!我最初萌动创作欲念,大约就在此时。
由于村子大、人口多,再加上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像赵树理小说《李有才板话》中李有才型的人物,在我村还真能找到几个。无论哪街出现了新鲜事,经这些“秀才”一加工,不出一天就传遍全街,不出三天就传遍全村。这对针砭时事、除旧扬新,还真起到不少作用。同时,这些“秀才”大都喜欢读书,悟性也高,富于联想,能很贴切地把书中的人物和身边的人对号入座,让人听了忍俊不禁。我那个会念“唱书”的三叔,还有我的另外两个朋友李克信(三叔念的“唱书”有不少就是他家的藏书)、李春怀都属于这样的人。三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克信是村里的兽医,春怀是村里的电工,职业使他们能够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再加上他们天才的表演才能(他们三人都是落腔剧团的骨干),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各种各样的事,从他们口里讲出,都活灵活现妙趣横生。从他们那里,你天天都可以听到村里的鲜事、趣事;和他们在一起,再不苟言笑的人,也会被他们逗得合不拢嘴。我永远都忘不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然而,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故乡那淳厚的民风,浓浓的乡情及乡亲们那勤劳勇敢、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这是我故乡的精神财富,一开始就注入我幼小的心灵,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为人,使我终生受益。
故乡啊故乡,你不仅养育了我的身体,使我健康成长;更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粮,点燃了我的灵性之火。我虽然学有所成在外,但我的文化之根却深深扎在故乡的沃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