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头网推荐:诗人的眼中总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们用独特的眼光打量这这个世界,又用来自语言世界的句子表达着他们的思维,他们关心的和我们所关心的却是同一个世界。]
大合唱,不参加者,记过一次或者扣钱两百。参加者也发两百。于是人人都来了,为的是不被记过罚钱。
宴会,全体赴宴者都要给领导敬酒。领导并没有如此要求,但无人敢不敬,不是心里要敬,而是害怕领导不高兴。就是父母双亲,老师在侧,也要先给领导敬酒。如果人人都一一上去敬酒,有一人不去,这个行为本身就成了自动与领导为敌,使自己在单位上的生存环境恶化。
开会,发言,有些话未必是自己想说的,自己想说的不敢说,害怕领导不高兴,都知道他喜欢听什么,领导的心思人人都琢磨透了,只有领导不知道大家敢说的是什么。领导做报告时,下面小话猖獗。报告其实无人心领神会,大家心照不宣的却是,怎么把这个会熬过去。
工作,创建文明城市,要求在人行道上必须种两排树,干事的人都知道这么做是行不通的,结果只会是浪费资金人力资源,且遭致民怨。1.因为已经有一排梧桐树,遮天蔽日,再种的这一排,必见不得阳光,枯萎丑陋。2.人行道下面埋了电线,挖开的话,电线就要重埋。3.人行道宽窄不一,有的地段如果种两排树,就很难散步了。每次走到这里,过路人都要骂骂咧咧。但人人都执行不误,因为不执行就下岗。
节日,一定要挂上标语口号,似乎不挂,这个个节日就不存在似的。其实在多年前也许有规定要挂的,但很多年都没有再规定了。一条街看下来,也只有少数单位挂了。但这个单位不敢不挂,害怕。
类似的事情在当今恐怕是普遍现象,违心的敬酒、挂标语之类,一次也没有干过的,请举手。
这种风气,导致了大量的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合唱轰轰烈烈,宴会觥筹交错,大街张灯结彩……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的呢?
如果不考虑心的问题,不考虑是否心甘情愿,那么事情大多数就只是由于害怕官威而敷衍。最可怕的是已经深刻地影响到年轻一代,他们也学会了敷衍。在学校敷衍老师、敷衍上课、敷衍考试。在家敷衍父母,一旦脱离教育的控制,年轻人就无法无天,野怪黑乱起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
人们什么时候才不敷衍呢?只有心甘情愿。
各民族的文明都有共同追求,比如《易经》讲的“生生”。但各文明的“明法”不同,西方讲理性、讲逻各斯,印度讲神性,中国自古以来讲心,都是道可道非常道。心是什么,很难概念化,但人人知道,只要他是中国人。心安才能理得,这是中国文化与他文化的不同。许多事情,只是理得是不够的,还要将心比心,要心服。只是政治正确是不够的,还要心悦诚服。
无心,社会可以运转么?当然可以。就是经历了“文革”那样灭心的时代,中国社会不也照样过来了么?社会完全可以在事功上“冷了大家的心”、伤心、灭心,只以货币为润滑剂、以利之所趋为润滑剂,或者只讲大道理。但心并不会就此灭绝。看不见的不说,汉字里面有心字旁的字有几百个,成语熟语有几百个,口语中就更多了,什么事都要说个“心某某”。心旷神怡、心领神会、心满意足、心安……是中国式人生的最高境界。心无所不在,如果事功赫赫,但心烦、心碎、心痛、心累、心焦、心酸、心碎、心有余悸……那么,结果就会口是心非,心怀叵测,心死。
比如拆迁、城管,在大道理上,在大局上,或许是在理的。也许你可以为一个大道理而自我牺牲,但不能要求所有草民也跟着牺牲,将心比心,因为拆迁正确,就将别人白发苍苍的父母扫地出门,因为城市的光辉形象,把别人讨生计的小贩父母打翻在地,这么干,你自己的父母能忍心么?心和文件、大道理不同。心,在每一个肉身之中,来自久远的传统,它并非心脏一词所谓的那个心。
其实许多道理,不需渡洋去求,只消回到被我们遗忘的那些中国古训。老子说,“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常,就是说他并非今天所谓“领导”,他只是为百姓守常,所以无心,以百姓心为心。要百姓安心,守常即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所以老子又说无为而治。
现代社会,老子式的无为而治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某些领导,有为过度。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无“常”起来了。不以百姓心为心,而是野心勃勃、贪心滚滚、心比天还高。连人行道上是种花还是种草、房子外墙是刷石灰还是涂油漆、阳台是封闭还是开放、街道是宽还是窄……这种百姓事、家事、琐事,都不管青红皂白,一锤定音。不顾常识又大权在握,无怪乎百姓无可奈何,只有心灰意懒。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庄子)在他民族的文化中,也许没有心这种东西,哀莫大于进不了天堂,哀莫大于来世继续当牛做马。在中国,心是当下的,在世的,在场的,也是看不见的,只可意会(心领神会)不可言传,是过去的,也是将来的。事功之前,百姓心牵挂着,事功之后,百姓心掂量着,心因此而冷或热,安或烦,心花怒放或心如死灰,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在我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