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岁月无情，造化弄人，生老病死，是每个人无法抗拒的自然法则。作者叙说燕子家庭、爱情、生命不幸的遭遇，甚感痛惜。为此，我们要珍惜人生，珍爱生命，生命要像花一样在阳光照耀下，好好绽放，为春天的百花齐放增添光彩，展现自己独特的美丽。作者思想清纯，文思泉涌，才情并茂，字字渗透着对朋友的追思，句句充满着真挚情感，情真意切，寓意之深。欣赏。问好作者！
　　
　　生命若是一朵花开的过程，那么就让我们在阳光里好好绽放，要努力让这朵花开得快乐幸福，开得百媚千娇，开得长长久久！
　　
　　——题记
　　
　　接连落了几天雨，秋来了，残留的暑气还未退尽，在这乍凉还暖的季节里，人特显单薄，伤风感冒总躲在暗地里对你龇牙咧嘴地媚笑着，一不小心就着了它的道儿。一大早，医院注射室里就人满为患，耳边尽是孩子们你停我起、赛着嗓子的啼哭声和大人们大声安慰、哄骗声，我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地数着皮条里一滴滴坠落的药水，让它们一滴滴流入我的血管，烧得火热的身子略微感到一丝清凉。
　　
　　太吵了，手机响了好久，我都没听见，后来接了，是雨打来的，她在遥远的广东大声地哭泣，尖锐的女高音刺痛了我的耳脉，忍不住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猛吸了几口染着浓浓消毒水味的空气，心狠狠一揪，突然就疼得无法呼吸，泪早就迷了双眼。
　　
　　燕子走了，就在今天清晨，东方才微露白光时，她永远地走了，自从六个多月前知道她得了淋巴癌，就知道她必然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但一切来的还是太快了。雨在手机那头一遍遍哭着说她快到预产期了，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再回来了，要我一定要帮她好好送燕子一程。我答应了雨，其实根本不用她提醒，因为燕子一直也是我的朋友。
　　
　　燕子是我高中时的校友，我们同届但不同班级，她属牛，与我和雨同龄。高二那年，我们十多个爱好诗歌的“文学青年”，避着老师不务正业地偷偷办了一个“草塘诗社”，燕子是雨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也爱好诗歌，雨就把她也拉了进来，从此我也就与她结缘，跟她的关系虽没有像雨那样铁，但还算是比较亲密的朋友。
　　
　　那时候我迷席慕容，雨喜张爱玲，燕子恋着易安。“草塘诗社”这个名字是燕子起的，因为当时我们诗歌活动交流的场所就是在学校后面的那一方小池塘边，池塘的四周除了零星长着几棵柳树外，就是那些长得高高低低、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和碧绿盎然的野草了，燕子说“草塘”为诗社之名，一愿我们的诗社就像那些小草一样，有着蓬勃、无限向上的生命力，二愿我们的诗歌就像塘中水一样清澈而有灵性，能给我们的青春留下最美丽的印痕。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也曾因沉迷于诗社而误了学业，但心里从没有后悔过，那段年少轻狂、为心中的诗歌而梦想飞翔的时光，真的给了我们对人生无数美好的憧憬和向往，真的让我们曾特别快乐过。
　　
　　“四月的雨儿轻轻飘过/阳光就来了/一点点穿过重重叶层/在老梧桐树的影子里跳舞/我提着长裙小心翼翼从树下走过/怕一不小心裙下的风/惊了春天的梦/……”斗转星移，十多年时光从我们身边一晃而过，母校的小池塘上已盖起了新的教学大楼，当年用诗歌书写心中梦想的男孩、女孩们早已各奔东西，人人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为了容身之所、为了成家立业而奔波打拼着，日日沉浸在现代文明的灯红酒绿里，除了一张疲惫的脸，谁还能真正静下心来倾听？谁还会扯一片绿叶就会想到爱情？剪一缕清风就吟唱起风花雪月？掬一捧清水心就会起涟漪？
　　
　　“诗歌若是一条河，我们早已不是河中快乐潜泳的鱼，我们走在岸上，岸上没有梦，也看不到美丽的风景！……”这是今年过年，我、雨和燕子三人小聚时，喝得微醉、面若桃花的燕子一边笑着一边流着眼泪说的话。当时我回她：“燕子，你不要再折腾自己，好好安下心来生活吧！”现在想想，特为当时我的浅薄而羞愧，我有什么理由指责她？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怎样去生活，其实燕子一直是努力认真生活的人，只是生活总是跟她开着黑色的玩笑。
　　
　　燕子十岁那年，父亲因贪污挪用公款被判了十五年，母亲因此与父亲离了婚，带着她和姐姐重新嫁了人，继父没有正式的工作，平时只是在建筑工地上打打小工，或踏三轮车帮人送送货，所以生活过得也很清贫。继父好酒如命，一喝醉了酒就打她母亲和姐妹俩，说怎就瞎了眼，找了三个吃闲饭的祸害。燕子特好强，从不跟我们提家里的事，她一直盼望快快长大，好离开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后来，真正长大了，她长成了一个心灵手巧、清丽俊俏、人见人爱的大姑娘。情窦初开时，她深深爱上了一个男孩飞，两个人爱得是死去活来，但飞的父母亲却极力反对他们交往。一天，飞的母亲找到她，笑着对她说：“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有一个坐过牢的父亲，我们不想有这样一位亲家，还有我们两家经济、地位相差太远，太不相配了，我希望飞给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做我的儿媳妇。”这些话重新掀开了燕子心中的伤疤，这么多年，她一直努力读书、上大学、工作、生活，就是为了让自己更优秀、更出众些，以自己的能力来掩盖心灵中最伤痛的一页。然而飞的母亲轻轻一句话，就又让她心中血流成河。受伤的燕子狂怒地嚷道：“你放心，今生我绝不嫁给飞，但我一定会嫁个比你家更好的人家，你等着瞧吧！”
　　
　　燕子很果断地结束了她的初恋，无论飞怎样海誓山盟，哀求、挽留，她都流着泪铁了心肠，她对飞说：“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的没有尊严！”
　　
　　不久，燕子就答应了一直狂热追求她的同事小昊的求婚。小昊，是个很平常，极不出众的男孩，但他家在我们这里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的父母亲都在县里重要部门为官，最重要的是小昊的母亲很喜欢燕子，喜欢她的聪明俊俏，她对燕子说：“小昊喜欢你，所以我也就喜欢你，你若嫁到我家，我一定会像疼女儿一样疼你。”
　　
　　燕子和小昊的婚礼让我们小小的县城沸腾，办得特隆重。燕子让刚出狱的亲生父亲、母亲和继父都坐在婚礼的主宾席上，那天她美若天仙，艳光袭人，她搂着我和雨说：“祝福我吧！祝福我从此远离忧伤和痛苦，从今天起，我的生活里要日日欢笑着，我一定要过上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们真的希望燕子从此就过上神仙般称心如意的生活，希望小昊一家能用爱来让她的心远离了伤痛，然而生活总是好事多磨，婚后第二天，小昊就来找我和雨，绝望地说燕子失踪了。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只是神情痛苦地重复一句话“是我错了。”五天后，当我和雨找到燕子时，她睡在私人旅馆阴暗潮湿发着霉气的房间里，苍白憔悴，像个幽灵，眼神迷乱，有一份语言难以描绘的痛楚和落寞，我与她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颓废过，仿佛世上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再留恋了。见到我们，她一直不说话，好久才撕心裂肺地哭了，一直坚强的她，此刻就像是个受了惊吓无望的孩子。
　　
　　等燕子略微平静下来，听她断断续续的诉说后，我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由。新婚之夜，脱去衣服后，燕子才发现小昊居然有严重的“牛皮癣”，她责问小昊为何结婚之前不告诉她，小昊说因为太爱她了，怕说了会失去她。那夜，燕子拒绝同房，喝得微醉的小昊一改平时温顺听话的样子，凶狠地占有了她。事后，当她看到心满意足睡得像死猪的小昊时，突然就觉得他好肮脏，也觉得自己好肮脏，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是杀了小昊，然后自己也一同毁灭。当她想实施这个可怕的想法时，睡梦中的小昊突然喃呢道：“燕子，我好爱你！”一句话，就击垮了她，于是她从家里逃了出来。
　　
　　燕子说幼时父母亲给她带来的羞辱和伤痛一直像影子一样缠着她，自卑和好强一直在她身上纠结着，这么多年她就像是一个游荡的孤魂，一直努力在冰凉的城市里穿棱着，她渴望寻到生活中幸福的灵光，渴望能遇到一个爱她、懂她、珍惜她的男人，给她一回鲜活水灵、永不褪色的爱情，能滋润慰藉她苍凉干涸的心灵。遇到飞时，她真的以为幸福就属于她了，他们俩真心相爱着，虽然飞的父母亲强力反对他们交往，但飞一直是特坚定的，只要她不放手，她一定会做飞的新娘。但是飞的母亲真的是深深伤害了她，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自尊心被如此践踏，所以心中再痛、再不舍，她还是铁了心与飞分了手。
　　
　　燕子说选择小昊不全是因为他的家势好，是因为她喜欢小昊家温暖的家庭生活氛围，喜欢小昊家父母亲不用有色的眼神看她，总是对她特好，尤其是小昊的母亲，总是用慈爱、赞许的眼神注视着她，而这种目光，她从来没有从自己的母亲眼中看到过，她恋上了小昊家的那份温暖，那份家的感觉。
　　
　　燕子说选择小昊是因为她知道他虽然平凡，但是一个实心实意的男人，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公子哥们的气息，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小昊就一直默默关心着她，暗恋着她，嫁给这样的男人，至少一辈子是安心的。
　　
　　燕子说一直以来像朵云在天上飘着的她，真的是收拾好了心中所有初恋的伤痛，真心实意想与小昊好好生活，然而生活最终还是给了她长长的泪痕，长长的伤口，原来所有的幸福都盖着一件欺骗的外衣，她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就像一朵在黑夜里凋落在污泥上的白莲花，颓败、肮脏。
　　
　　后来，经过小昊的努力，燕子还是跟他回了家，但是无论小昊和公婆怎样用爱来待她，她总是异常冷漠，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不让他们靠近。她对我和雨说：“我认命了，从此就让我行尸走肉般活着吧！”
　　
　　五年后，一个偶然，燕子与飞又重逢了，飞也早为人夫，他的妻子很称父母的心，是一个温柔善良、很会持家的好女人，但是飞心里忘不了燕子，一直从心里排撤她，所以过得也不幸福。当两颗都不快乐的心再一次相遇时，就纠缠到了一起。
　　
　　我和雨是燕子的朋友，我们从心中很疼惜她，但是听到她出轨时，还是不赞同的。这些年，无论燕子怎样折腾、蛮横，小昊都一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包容着她，这份实心实意的爱，让我和雨从心里感动着，总是希望有一天燕子能明白，最爱她的人，就一直在她的身旁。
　　
　　燕子跟飞在一起后，就跟小昊挑明了，她要求离婚。小昊听后特痛苦，他喝得酩酊大醉，深夜到我家来大哭。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男人那样大哭过，那份羞辱、痛楚、心酸、失望，让我瞬间就从心里与小昊站在了一起。那天，小昊一直说他会守着燕子，飞如果不先离婚，不能给燕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婚姻，他就不离婚，不放手，心中再痛，他也要守着她。
　　
　　那天木木好不容易让小昊平静下来，让他在我家客房里睡着后，然后愤怒地对我说：“你还是劝劝燕子，让她醒醒，不要再胡闹了，身边有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她若还不知福，将来一定会是万劫不复的！”
　　
　　燕子早成了扑火的飞蛾，无论我和雨怎样劝她、骂她，她都是铁了心要与飞在一起。飞也曾在家里闹过离婚，她的母亲说：“家里有一个这么好的老婆，你不好好珍惜，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不会让你们离婚。”就这样，两个家庭一直是风雨不断，一闹就又是四五年，弄得人人心里都是伤痕累累。去年六月，燕子笑着对我说她怀孕了，是飞的孩子，这样，她就可以跟飞在一起了。
　　
　　事情最终还是没如燕子所愿，当她准备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飞时，飞却先对她说妻子怀孕了，为了孩子，他准备放弃与燕子的爱情。他对燕子说这些年，他也累了，求燕子放了他，让他回家，让他做一个好爸爸。燕子听后，没有哭，她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发现飞真的苍老了好多，两鬓间居然冒出了好多白发，这就是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吗？怎会是这样的陌生？她狠狠打了飞一个耳光，冷笑道：“你自由了，我放你走！”
　　
　　燕子没有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飞，她独自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了，当冰冷坚硬的器械在她身体里转动时，疼痛让她异常快乐，瞬间对飞的爱、恨都烟消云散了，她对自己说，从此飞就是陌路人。
　　
　　雨曾偷偷问过燕子，为何就这样对飞放开了手。燕子说面对这样的“爱情”，心也累了，倦了。其实她心里一直明白，她跟飞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他们所谓的“爱情”伤了太多的人了，即使将来能在一起了，也不会快乐的。这么多年，她一直是在做一个恶人，现在她想做一个心中有善念的人，也想拔动心中的善弦，不求善音绕梁，只求能稍微弥补心中的罪过。
　　
　　燕子与飞分手，对于小昊来说是天大的惊喜，也许别人眼里会看不起他，觉得他懦弱，没有一点男人气，能忍受老婆出轨的奇耻大辱，其实，这么多年，小昊也成了我和雨的朋友，在我们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有他才能真让燕子幸福。小昊对燕子说：“老婆，回家吧！”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燕子泪如雨下。
　　
　　后来，燕子真的是身心都回家了，她一心一意跟小昊过日子了，人也丰满俊俏了，笑容开始在她的脸上绽放。今年年后，我跟她逛街时，她幸福地说：“小昊，真是个好男人，我伤他那么重，以后我会好好爱他，一心一意待他，今年我准备为他生个孩子。”
　　
　　六个多月前，燕子开开心心去医院做了全身的体检，准备做个母亲时，老天又跟她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诊断书上“淋巴癌中晚期”几个字，彻底把她打倒了。她不肯入院治疗，她对小昊说一定是因为老天不原谅她曾犯下的罪过，才会这样对她，她不想再经受痛苦的治疗，反正早晚都是一死，就让她在家里平平静静地走吧，倘若小昊坚持送她去医院，她就自行了断。虽然最后在小昊和我们这些朋友们的劝说下，燕子去医院接受了治疗，但是最终我们还是没能留住她。
　　
　　听小昊说，燕子走时特别平静，她先要求喝了口水，又让小昊给她打了清水洗了脸，然后又要了小镜子照了照，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轻声叹息：“除了少了好多头发，人瘦了点以外，我还算是漂亮的，这样就好！”说完她又让小昊把她抱起，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她微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小昊，好久才喃喃道：“老公，谢谢你一直用爱守着我……这辈子我没能让你幸福，倘若还有来生……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好好爱你……只求来生，上帝不要只给我一朵花开的时间……让我能在你身边开得久一点……”
　　
　　……
　　
　　两天后，送燕子最后一程时，我看到穿着一身白衫裙，头上带着齐肩黑波浪假发，轻施脂粉，淡点朱唇的燕子，她静静躺在铺满了红玫瑰的水晶棺材里，睡得那样安祥、恬静，依旧是那样的美丽。从此以后，她不用再遭受病痛的折磨了，可以好好入睡了。我想燕子能在生命的尽头明白真爱，找到真爱，能在最爱的男人怀里离开人世，未尝不也是一种幸福。
　　
　　火化时，小昊泪如雨下，已尽虚脱的他最后弯下腰来把燕子搂在怀里，然后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道：“老婆，爱你今生无悔！若有来生，我一定还等着爱你！……”
　　
　　我听了更泣不成声，轻轻拉着燕子冰凉的手，心里暗暗道：坏家伙，若有来生，我和雨还会与你为友，到那时，如花的你啊，一定要跟上帝多要一点花开的时间，一定要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