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是一眼泉井
2010-7-3 10:26:35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母亲是个很不起眼的女人。身高不及150厘米,黑黑的皮肤上有皱纹和斑点“点缀”,不大的眼睛因为消瘦而往里凹着,显出难以驱除的疲惫。但母亲的笑却非常的好看,犹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山菊,朴实而亲切。
父亲和母亲是同年同月差点就同日生,那是1941年的农历三月,正是烟雨迷蒙的季节,两个注定就要生死相依的生命,在苦难中相继诞生。母亲比父亲大十天。
母亲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是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出生在赣南偏远山村的母亲自然不可能识得字,尽管舅舅读了十年书还象个文盲,但受封建思想严重影响的外公怎么也不会想到要让两个比儿子聪明得多的女儿去读书,母亲因此做了一辈子的睁眼瞎。
因为外婆的身体不好,母亲从五六岁开始,便承担了家里做饭扫地喂猪等家务活,苦难的童年让母亲过早地懂得了世事,也造就了她的心灵手巧,可谓粗活细活都做得出类拔萃。
父亲和母亲大概是新中国第一批自由恋爱的农村青年,他们相识在秧歌队,那是解放初期,政府要求各地都成立秧歌队。据父亲说,当年的母亲娇小玲珑,五官清秀,虽然话语不多,但接受能力强,不仅秧歌扭得好,山歌也唱得好。而父亲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青年,能吟诗作对,会唱歌演戏,身材高挑潇洒。他看上母亲不仅仅是因为她秧歌扭得好山歌唱得好,更吸引他的是母亲的善良厚道,还有她的含蓄内敛。他们结婚时年仅十八岁。在即将满十九周岁时生下了我。从此,母亲为我一气生下了六个弟弟,两个妹妹(夭折了一个),共生育九个子女。
据我现在分析,父亲母亲都应该是有些浪漫情怀的人,但他们的一生却与浪漫无缘。尤其是母亲,自从为人媳做人母之后,她的生活便只有怀孕、生孩子、奶孩子、带孩子、出工、种菜、做家务,服侍公婆,再没有别的内容了。
矮小的母亲在生产队里是主劳力,工分打得最高,因为她插秧割稻子最快,挑担子也不落后,高大的人挑一百几,她也能挑一百几。看着那沉重的担子压在她弱小的身驱上,都感到是对生命的一种摧残,但母亲却很坦然,她说,农村人不能挑担子不就是废物了吗?母亲做过生产队的妇女主任,虽然她不太善于表达,但她会做表率,她会为人处事,她能宽容待物。谁家有什么事她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哪一句话该说,哪一句话不该说她都极有分寸。几十年来没与任何人红过脸,有过过节。她做妇女主任时,队里的老少媳妇们都变得温厚起来,爱在家里吵闹的女人,也渐渐地变得安静了。
母亲在家却从来都是个“配角”,大事由父亲作主,家里的事由祖母作主,她能作的主就是生儿育女,早起晚睡,半夜了还得做鞋,剁猪菜。那年月每逢双抢时节(割早稻种晚稻),母亲每天的睡眠最多不超过四小时。因为她孩子生得密,我小时候就总看到母亲挺着大肚子背着才一岁的弟弟,肩上还挑一担猪菜,在路上艰难地行走。
因为我们是个大家庭,祖父祖母都健在,在我二十五岁之前,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几乎都很少特别关注母亲,我在县城工作,每次回家探亲,首先想到要给祖父祖母买点什么,却从来没有为母亲买过东西,这当然主要是因为工资太少的原因。母亲从未因为我们顾了祖父母而没顾她有过想法,相反她总怕我们多花了钱而自己不够用。
因为父亲是个有些文化且很有主见的人,我们回家去后,就会与父亲面对面地坐着谈心,说自己的想法,谈当今的时事,一谈就是半夜,却很少和母亲说点什么,因为母亲没有文化,好多事都不懂。她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听我们和父亲说话,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觉得我们忽略了她。在我们与父亲谈话的其间她还时不时地为我们拿出点瓜子花生什么的,要是冬天她就不停地为我们添炭火,等我们要睡觉时她又默默地将我们喝过茶的杯子拿到厨房去洗干净,将吃剩下的花生瓜子重新装进瓶子里,再将桌上桌下的卫生做完,才去睡觉。
祖父母去世之前,她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媳妇,因为祖母强势,她就凡事听祖母的,哪怕是回趟娘家要拿点过人家的东西,也会征求祖母的意见,祖母要是不同意拿的东西,她就一定不会拿去。她有时也会觉得委屈,但她会将委屈埋在心里,她认为老人就是老人,没必要和她计较,因此,她与公公婆婆的关系一直非常和谐,祖父祖母从未说过母亲一句不好的话,而总是对外人称赞他们的儿媳好。
父亲虽然很爱母亲,但他性格暴躁,遇事爱发脾气,母亲便时不时忍受父亲的呵斥,母亲并不惧怕父亲,但每逢父亲发脾气时,她虽然也会反驳,也会流泪,却不与他较真,也不往心里去,知道父亲只是性格急躁而已,并不是对自己不好。年轻时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父亲的才华受到压制,他内心非常苦闷,母亲便总是看着父亲的脸色行事,尽量小心谨慎,尽量话语轻柔,将她的贤淑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始终以自己的柔去克父亲的刚,夫妻俩便恩恩爱爱地相携了大半生。
在饮食方面母亲更是不在乎自己,好吃的都让给老的小的还有丈夫吃,自己有什么吃什么,在她心里自己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他的人都是无比重要的。
在祖父母相继去世后,我们这些儿女们才觉得应该对母亲尽些孝心了,大家都抢着给她买衣服及营养品,也想到要陪她多说说话。可惜,有几年家运不济,几个弟弟做生意赔了本,原来生意做得挺不错的妹妹也因妹夫出车祸而变得经济拮据。大家都有心无力,想好好孝敬父母的心愿便只能停留在拳拳之心。而父母亲为了分担子女的忧愁,还在经济上劳力上给予各个子女以支持。母亲种菜,父亲捕鱼打猎,将换来的微薄的收入都补贴给了子女。母亲的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儿女们能平平安安,慢慢地度过这段艰难时期。
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这话有时也不灵验,老天有时也会不开眼。我的如此善良的母亲,居然被查出患了不治之症。那是2005年的秋天,两个老人去看望远在江西九江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唯一的妹妹。见到母亲的第一眼,妹妹就觉得母亲好象不健康,脸上毫无血色,而且显得异常疲惫,坐下就打瞌睡。便带她去做了体检,这一查便是睛天劈雳……
经过反复咨询,基于母亲的身体状况,为了保证母亲的生存质量,我们决定为她进行保守治疗,在上海找了一名老中医为母亲开药方。没想到的是,母亲吃了六年的中药居然活过了六个年头,连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这时,我除了要感谢那位老中医以外,更要感谢封建的外公了,要不是他老人家不让母亲读书,我们怎么能善意地骗过母亲呢?母亲至今不知自己患的是绝症,总以为自己得的是一般的慢性病,因为她的心理没有负担,所以病情得到了控制。也许上天还是开了开眼吧,不忍让我们这些子女的孝心落空,不忍让这么一个善良的生命早早消失。
而患了重病的母亲,依然天天种菜,做家务,带孙子孙女,依然在为儿女们奉献她残存的力量。我们让她少种点菜,她说,这么多土地都没人种荒了可惜,我反正没事,闲着更难受,活动活动感觉还更舒服。现在跟以前比哪里算得上辛苦,种这点菜也就象玩一样,种了就多种点,吃不完就拿去卖也能换几个钱。我们不敢强行不让母亲劳动,因为这样她就会起疑心,就会怀疑自己得了大病,与其这样我们就不如随她的自愿,觉得只要她心里快乐比什么都好。其实母亲是怕坐着让子女们养着心里不安,她想只要能动就不闲坐着。可是,母亲的病在去年就慢慢地有些加重了,开始背痛胸痛腰痛,我们以为那都是感冒引起的,都没想到是大病在发展。前一阵痛得厉害了才想到会不会是大问题。2010年的6月底,我们带她到九江171医院花7800元做了PET/CT检查,诊断结果是,她的病已经多处转移。这结果让我们再次揪心悲痛。过去的六年我们都差不多忘记母亲有大病在身,我们都没有想到母亲会很快离我们而去。难道这次母亲真的不久于人世了?不会的不会的,母亲一定还会再次创造出生命的奇迹,她一定还能活十年二十年,至少也要再活一个六年吧……我在内心悄悄地向观音祈求!
母亲还是不知道,我们天天带着她到甘棠湖看戏游玩,听歌。她丝毫没有觉察恶毒的病魔正在慢慢地吞食她的生命,她只管默默地感受来自儿女对她的孝对她的爱,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母亲……
可我们却觉得非常地愧疚,我们没能让母亲真正享到福,我们没为母亲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那天我带她到江边看中老年妇女跳广场舞,她看着看着便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没学啊,不然我也能跳。那会儿,她一定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扭秧歌的情景,一定忆起了和父亲恋爱时对唱山歌的美好。我的可怜的母亲,她内心是多么向往城市妇女这种自由浪漫的生活啊,可她的一生却都在与泥土打交道,与困苦相挣扎,可她却从未有过一声抱怨,她就象山脚下的一眼泉井,为一家人默默地奉献甘泉。
也许,母亲是真正幸福的,因为她儿孙满堂,尽管她一生劳作,但她一生都享受着真爱,丈夫的爱,儿孙的爱。
看着父母相依相随的情景,我的泪水时时夺眶而出。此时,我真想对她老人家说——母亲,您这眼泉井,就是全家的幸福之源,可千万千万不能干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