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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丑
2009-10-16 10:16:26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文笔质朴,情感真挚,为我们叙述了一个普通的小人物的故事,他近乎的卑微的一生让人心疼,他的善良、慈爱更叫人心生怜爱,但愿他的灵魂能安然歇息。
  
  从我能够辨认亲人的那一天起,六丑晃动在我眼前的便是一张丑陋的面孔:脸上满是红色的疤痕,其中一道疤痕从下巴一直扯到额头,一对眼睑往下翻着,红不棱登的,怪吓人的。
  
  那时乡下没有电视,也没有电灯,串门聊天便成了乡下人最好的休闲方式,也是村里的人们相互传递和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我娘常领着我在村里到处串门聊天,每在路上遇到六丑时,我赶紧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哭道:“娘——我怕!”我娘一把将我抱起,左手搂着我,右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柔声细语地说:“不怕,六叔不害人的!”这时,我娘就问六丑:“近来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就讲一声,看我们能帮些什么忙。”
  
  尽管娘常常这么对我说,但我看见六丑那样子,仍然感到害怕。由于我娘对六丑很好,六丑也就常到我家来,我娘帮他做一些缝缝补补洗洗的女人活,有时还送他一些吃的东西。记得有一次,娘到屋后的菜地给菜上粪,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正玩到高兴时,六丑突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大声喊道:“华华娘——华华娘——”我一看见六丑那样子,便赶紧撒起飞趟子往屋里跑,把大门关上,躲在门后面,大声哭了,“娘——娘——”的喊,我娘听到有人喊,又听到我的哭声后,慌里慌张地从屋后的菜地里跑了出来,一看六丑站在院子里,便知道了我为什么哭了。六丑低着头,内疚地说:“看我把二华华吓得。哎,我这个样子……”我娘安慰道:“大人莫记小孩过,小孩子不懂事。”六丑说:“我是给你家还钱来的。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娘说:“都是乡里乡亲,说那些话干什么,谁没有个三灾两难的。”“你家也不宽裕,借钱总是要还的。”六丑说道。六丑走后,我娘走进屋,扯起衣袖弯腰给我擦脸上的泪水,对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自己的叔叔有什么怕的?”
  
  后来我上学了,懂事了,我从我爹的口里知道了六丑的一些事,渐渐地觉得六丑不那么丑了。
  
  六丑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刚生下地时,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肥不隆咚的,很可爱,家里或路上,谁见了谁都要抱一抱,逗一逗,亲一亲。六丑聪明好学,从小学到高中,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兄望弟骑马,父望子成龙,父母希望他这辈子能端上公家的饭碗,可惜生不逢时,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了招生。六丑便回到村(那时叫生产队)里后,由于长的结实精干,又有文化,便被公社武装部任命为村里的民兵营长,整天背着一杠三八步枪,英姿洒爽,成了众多末婚姑娘追求的对象,据说有一个加强排,但六丑却以革命事业为重,一心扑在事业上,一天到晚抓革命,促生产,拒绝了很多姑娘的求爱。
  
  那时,六丑和村里的妇女主任常结伴到公社开会,一来二去,俩人便挑明了关系。那年,俩人正准备结婚,结婚证都扯了。秋收后,公社集中全公社所有男劳力大战中陵山,计划将中陵山一劈为二,改直古阳河河道,大造良田。六丑带领全村男劳力参加了这次大会战,并被大会战指挥部任命为青年突击队队长,专门负责打炮眼、放大炮。一天,快要收晚工时,进行集体放炮,有一个炮手由于心慌,没有点燃导火线,想继续点,而其他炮手早已点燃了导火线,六丑大声喊道:“快跑!快跑!”而那个炮手慌了阵脚,呆在那儿不动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六丑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轰隆隆!”“轰隆隆!”炮响了……六丑就这样被火药烧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左手也给炸断了。那时人命不值钱,六丑被炸了就炸了,那个叫你命丑!公社给他治好伤后,就再也不管了,让他回村干活。六丑回村后,那个妇女主任看见他那个样子,伤心到了极点,整天哭哭啼啼的,六丑主动提出了退婚,三个月后,那个妇女主任便嫁到外村去了。从此,再也没有那个姑娘要六丑了,六丑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后来六丑的父母都过身了,两个兄弟也了成家,为了不拖累他们,六丑便搬到村里废弃的饲养棚里住。那时我已在村小读书了,小学的老师就是我爹。饲养棚就在我们学校的左下坎,距学校大约一百米远,旁边有一个水井,水井上坎长着一颗桐油树,水井被六丑收拾得干干净净,周围还栽了许多花草,课间我们常到那里喝水。六丑常挑着一副粪具从学校的操场上过路,六丑过路时,身后跟着一大拨小孩子,小孩子拍着手唱道:“六丑丑哩哩,上山打野鸡,野鸡翻过坳,六丑吓脱尿。”有的小孩子还往他身上撒土米、吐口水、扔牛屎,六丑也不脑、不火,低着头,继续默默地走着,任凭小孩子们戏耍。有时,我看到后很气愤,常和他们拌嘴,有一次为这事,我和一个外号叫土匪的孩子各带一拨小伙伴,约到村外的黑草坪,打了一架,我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晚上他的父母找上门来闹事,被我娘骂了出去,当然我也被我娘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红肿了好几天。
  
  几年后,我娘在一个阴暗的日子里走了,把娘安葬后,全家随父亲搬到了城里,老家的房屋便空了下来。一次逢初八场,六丑找到我家,对我爹说,他想借我屋住一下,原来饲养棚由于常年失修,已烂得不能再住人了。我爹满口答应下来,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你住着,也好有个人给我守屋场。”六丑说:“是不是给点租金?”被我爹一口拒绝了:“乡里乡亲的,给什么钱?人家听了会当笑话传的。”我爹是个善良之人,一辈子都为他人着想,给人帮忙从不要他人回报什么。这样六丑便在我屋住下了,一直住到他过身。
  
  那年夏天,我考起了大学,六丑知道了这事,便从村里赶来贺禧,我爹留他吃了中饭。临走的时候,六丑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踏新新旧旧的钱来,是五元一张的纸币,拿在手上,低着头,眯起眼,数了数,一共二十张,之后双手递到我爹的手上,恳切地说:“收下吧,这是我给二华华的一点心意,不要嫌少!本来应该多给点,可我的情况你也晓得。”我爹死活不接,说:“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俩人在走廊上推推搡搡了好半天,这时六丑发火了,声音很大:“你再不接,我就从你屋里搬出去!”我爹知道六丑若真从我屋里搬出去就无处安身了,但又怕六丑较真,当真搬了出去,想了想,才勉勉强强地接过六丑的钱。我爹一直把六丑送到路口。
  
  后来我一直在外读书,毕业后又在乡下工作,迫于生计,到处飘泊,就像一只飘浮在大海里的小船,找不到停靠的码头,因此很少回到村里去,即使回到村里,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样怕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六丑了。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六丑是在堂兄起新屋的那天。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我前去帮忙。在厨房里,帮忙的人很多,挑水的,切菜的,洗碗的,烧茶的,进进出出,我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灶前的椅子上,正弯着弓一样的腰在那里烧火,等他转过身来取柴时,我才看清原来是六丑,我便喊了一声:“六叔!”六丑吓了一跳,站起来,睁大一双嵌在疤痕中的混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老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显然他没有认出我来,这时堂兄走过来,对他说:“六叔,不认识了?这是二华华啊!”六丑用干枯的右手拍了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连二华华也认不到了。唉,真是老了!”是啊,十多年没有回村了,六丑认不到我了。我呢,不是也有好多人认不到啊,特别是那些新媳妇和小子辈们,见面了还不知道是谁家的。晚上,我买了一些糖果去看六丑,六丑依然住在我屋,走进老屋,我嗅到了旧时的气息。在昏暗的屋里,我们聊了很久,其实是六丑说,我听。当聊到我娘时,六丑用右手抹了一把老泪,其声悲戚:“你娘是个好人啊,在的时候很关心我,可惜走的太早了。哎,真应了那句话,好人命不长!”说得我心里沉沉的,肝肠寸裂,滚烫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之后,六丑又很关切地问:“这次你爹怎么没来?”我说:“我爹刚开刀出院,身体很虚弱,行动不方便,这次没有来。”“唉——”六丑叹了一口长气,双手捂着脸,咬紧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可还是不时爆出一、两声压抑的啜泣:“好久没见到你爹了,下场赶场一定要到你家看看你爹,人老了,见一面就少了一面。你屋一家人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这时我看见一颗又大又圆又亮的泪珠从六丑的指缝中溢了出来,顺着青筋暴露的的手背,滴在了地板上。
  
  前年三月份,一天黄昏,我爹对我说:“你六叔死了。”我心里一沉,小心问道:“什么时候死得?怎么不知道啊?”我爹说:“死的快一个多月了。今天赶场,在场上碰到你伯伯,你伯伯才跟我说起这事,你伯伯这个人啊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唉——一个个都要走了……”爹的鼻音味很浓,显然被泪水泡过;我呢,也像有许多针扎在心窝里,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我站了起来,推开门,默不做声地走了出去,站在阳台上,遥望故乡,故乡在西边,此时,夕阳像一颗熟透了的红苹果,又大又圆,正一点点往山的背后落下去,一切皆静,我似乎听到了上苍冥冥的暗示。
  
  六丑终于去了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愿地下的六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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