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的糖尿病已经到了非打胰岛素不可的地步了，当这个方案形成决议的时候，由谁来做具体的操针人就成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打胰岛素是个长期的工程，我和弟弟两家的意见是从此以后让老父老母就呆在我们近边，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可是一对老人非吵着要回自己的家，用他们的话说，“你们都这么忙，孙子眼看着就要中考了，儿子又整天弄着个高三毕业班，儿媳的工作又是那样的忙碌，女儿吧，脚还是拐着，一直地拖累着儿女，怎么行呢？”其实，我知道老人家对他们那个经营了几十年的家还是放不下，用老母亲的话说，那是他们的窝，不回去，牵挂得慌。那么，由谁来打这个针呢？一开始，父亲就吵着要自己动手打，这几年的老父啊，倔强起来那是没有人敢对着干的，于是，几个人围着，我在旁边说着程序。
　　
　　父亲解开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靠着手的摸索想把第一针亲手为自己扎上，看到父亲缓慢又稍显笨拙的动作，弟妹笑着说“爸爸，还是让我们来吧，反正这几天得调整剂量呢，等到天气暖和了，你再自己打行不行？”对于弟妹的话，老父还是比较听得进的。也难怪，有多少这样的好儿媳？为了老父第一天的打针，特特地调了休息，从清晨开始，弟妹用家里新买的血糖仪为父亲测了血糖，看到显示的数值太低了又不放心，自己饿着肚子，用电瓶车载着父亲去医院再一次验了空腹血糖，怕父亲饿了，抽了血连忙地让父亲吃上热腾腾的馒头，而她自己却忘了吃，等到结果出来与家里的一比较觉得悬殊太大了，再载上父亲回来，到了家里的她再用自己做上比对，整整的一个早晨就在医院家里来来回回的走，一顿早饭直到十点了，才算草草地吃上。平时里，对老父老母真的是比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尽心。
　　
　　听了弟妹的话，父亲终于不再坚持，我拿起了棉球和针筒，这时候，妈妈说话了“来，还是让我学着来，我会了可以再教你爸。”
　　
　　“妈妈，你要学打针？”我和弟妹有点吃惊，
　　
　　“是啊，你们怕我笨，学不会？”老母亲故作生气的样子，
　　
　　“那好吧，我在边上看着，妈妈，你慢慢来，我教你”看出老母非学不可的决心，我一边说，一边腾出了位置，只见老母整整眼镜，把一双毛毛糙糙贴满了胶布的手先用剪刀修整了一番，再把手在身上擦拭一下，回头再看看阳台的窗户是不是关严实了，然后帮着爸爸解开衣扣，口里带着点自嘲“嗯，我有点心跳呢，”我说“妈妈，怎么样？不然的话以后再学？”
　　
　　“没事的，你看，我都准备好了，你慢慢教，我慢慢学，行的。”老母信心满满地对我道，根据老母的要求，我先自做了一番示范，老母的接受能力还真的不错，看了一会就说“好，让我慢慢的来，月，你在边上好好看着，我要动手了哦”，真的要动手了，老母先把针筒仔仔细细看了看，对着我说“月，你先听我说的对不对，我再动手，第一步：从冰箱里拿出药，把刻度调到要打的数字，今天打的是十个单位，我先把刻度调好，月，你看看，两个箭头对着十，对不对？第二步，准备消毒棉球，拿上针筒，第三步，拔出针帽，在肚脐外十公分左右也就是三寸的地方消毒，扎针，第四步，扎针后，推药，推好药还不能马上拔出，得等待一会儿功夫，起码十秒钟，让药液全部进去。”
　　
　　“嗯，很不错耶，妈妈，上吧，”我大加赞赏，于是老母在我和弟妹的鼓励下，勇敢地开始了颤抖的行动，只见她老人家抿紧了嘴唇，一手抓了一只棉球，撕开成两半，又放下半只棉球，嘴里边说，手里边动“这是用来消毒的，这是用来擦针尖的，”说罢一手拿着针筒，一手拿了半只棉球，两脚微微地分开，站在了老父的面前“老头子，我要开始了，”
　　
　　“老太婆，不要怕，你上吧”老父笑微微地露出肚皮，眼睛紧紧地盯着老母亲的手，老母先在老父的肚皮上用手指沿着肚脐往右边横着点了三下，我看出来那是在丈量距离，然后手指在最后的那个点上用力按了一下，紧接着用酒精棉球反复地用力地擦拭了几遍，我说“妈妈，可以了，只要轻轻地擦拭几下就行的”要准备进针了，老母再一次看看手中的针筒，把针尖对准了腹部的位置，远远地准备向前冲刺，其实这时候，我知道老母心里的紧张，“妈妈，不要怕，把针筒再往前一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绷紧了皮肤，近距离进针。”我边示范，边说，
　　
　　针经过老母的手，准确无误地扎进了老父的腹部，我在旁边指挥着“妈妈，推，嗯，好，没有事，”老母微微地抖动着手，慢慢地把药液推进了老父的身体，终于好了，看到针筒上显示的零，我知道妈妈的第一次行动已经成功，“妈妈，好了，现在扶着针筒，等会儿就可以拔出来了。”
　　
　　随着针筒的拔出，老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和弟妹说着赞许的话，老母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更多显露的却是一种骄傲的表情，她斜睨着父亲，“我呀，怎么能够和你爸比呢，他不是说我是痴呆症吗？”
　　
　　“嘿嘿，你妈么，还没有痴够，只是稍稍的已经有了那么一点点”爸爸笑着插上一句，我接过老父的话头说“爸，你好福气哦，妈妈这么聪明，你看，一学就会呢”，老父亲“嘿嘿嘿”只是一个劲笑着，我知道，在他的心里已是赞许了无数次了，只是嘴里却还是舍不得多说几个字。用他老人家的口头禅一定是“多表扬，你妈会得意忘形的。”
　　
　　胰岛素打了之后，我帮着妈妈把剩余的药液放进了冰箱，这时候老母那紧绷的神经好像还没有松弛，我真的有点不忍心再把测血糖的事情说出来，好在离测血糖也还有一段时间，我让老母先坐下了稳定一下情绪，别以为就一支简单的针啊，大冷的天，老母亲的额头真的有细细的汗渗出了呢，年近八十的老母了，如果不是为了老父，如果不是为了替去儿女的一份力，妈妈用得着这么努力么，我心里有点难受，都说养儿能防老，现在却连老父的一针胰岛素都得老母学会了给他打，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真的汗颜哪。
　　
　　老母慢慢坐下，把两只脚轻轻地放松了，摘下了眼镜，告诉我们说，“你们放心好了，现在我已经心里有点数了，再说镇上也有好几个人打着这针的，”时间不长，妈妈说，“月，现在你可以说说测血糖的方法了。”
　　
　　测血糖，比起打针来好像稍许的复杂了点，好在老母已经有了打针的经验了，这样，更上一层楼的难度应该不是太大了，何况老母的悟性还是挺不错的，我和弟妹先和妈妈去了屋子里的台边，让爸爸就坐在阳台上等着，阳台相对于屋内要暖和多了，亮度也好一点，老母在我们的指导下，一步步做着准备工作，先从包里拿出了血糖仪，再准备好酒精棉球，然后拿出了测试的纸条，一切准备完毕，我帮着妈妈拿着东西来到阳台，妈妈说“月，你只说，不要动手，让我一步步来，”
　　
　　“嗯，好的”，老母先用棉球在指尖的位置消了毒，再把测试的纸条插进了显示屏的小孔，“哎呀，忘了拿针尖了”，我几个箭步把针尖给了妈妈，老母轻轻慢慢地拧开方方的针盒盖，我指挥着“妈妈，靠住刚刚消毒的部位，用力按下去”
　　
　　“嗯，见血了，稍稍挤压一下，把血糖仪的纸条口对着血，”我说着，妈妈根据我的指点一步步行动着，好，看到有血吸进了，显示屏上开始出现计数了，三十秒之后，由老母亲自为老父检测的血糖数值出来了，二十二点六，“怎么这么高啊，是不是我的方法有问题呢？”妈妈着急了，其实我知道妈妈的内心里是宁愿这个高数值是她操作的失误，而不愿意这是爸爸血糖的真实状况呢。
　　
　　老母第一次的学技结束了，虽然每一步都还算不错，老人家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她叮嘱我，第二天务必还得盯着她打一次，老母说“学打针，总得学个万无一失才行，我可不敢拿你爸爸搞试验”，
　　
　　“那是当然的，明天我会调了休息陪着你们”我宽慰着老母亲。
　　
　　老父打胰岛素的时间定在每天上午九点，第二天，我早早地从家里出发了，心里还牵挂着早晨的空腹血糖的数字，早一点到，再陪着爸妈说一会话，平时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觉得和爸妈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老两口回了老家，估计要说的话就更少了，就像以前，每次拿起电话只是问一句“爸妈，你们好吗？家里还行吗？”在得到平安无事的回答后就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就好像完成了一件常规性的任务一样。
　　
　　住在弟弟家的爸妈这天起的比较早，等到我去的时候，他们已是一切准备完毕了，看看离打针的时间还早着，我和爸妈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唠唠嗑，听听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故事，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微薄的示孝，妈妈说起了她同单位的一位叫小宝的老姐妹，说是老夫妻俩都是糖尿病，那个老头子的心脏都开裂了，我想了半天，知道老母亲听来的意思大概是心脏瓣膜关闭不全了，我笑着问妈妈是不是这个意思，妈妈说“对对对，看看我这个记性，就是这个关闭不全”，老母亲概叹道“我还算不错了，平时可以单独行动一会呢，那小宝的老公是一会的功夫都离不开小宝的呢。”妈妈说完，自言自语道，老伴，老伴，就是老了相互伴着、照顾着，就像你爸和我，他不舒服了，得靠我，我不舒服了，得他来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我不无歉疚地说，“你们老了，应该是我们做儿女的来尽孝的啊，就像现在爸爸的打针，却还是要麻烦妈妈你”老母亲客气着，“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都有自己的家，那能够一天到晚围着我们哪。再说，老了，老了，我不是还学会了一门新技术了么。”妈妈说着站起了身子，侧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
　　
　　离九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我随着老母走到了操作台前，今天妈妈的动作老练沉着多了，一步一步，有条不紊，老母亲一边操作一边和我说“其实，我知道自己行的，只是你站在边上总能给我壮壮胆子”，听着这样的话，回头再看看老母亲满头的白发和微蹙的双眉，突然的觉得心里有无数的话语仿佛趵突泉的水，“咕嘟咕嘟”翻滚不息，多少年、多少事过来了，妈妈的胆子一直是大的，做起事情来一直是大刀阔斧，风风火火的，即使是在最近的几年，也未曾为了什么事情而小心翼翼到如此程度过，唯独在父亲身上，老母亲却显得那样的细心，那样的小心谨慎，那是一种亲情的诠释，是一种深爱的表露啊，老母爱老父，所以老母会点点滴滴上心头，妈妈依恋着爸爸，所以妈妈要爸爸一直陪着她，妈妈常说两个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是福啊。
　　
　　这第二天的打针之后，老母亲算是彻底放开了，就在刚才老母亲还蹒跚着步子走到老父的跟前不无炫耀地说“老头子，我现在可以算合格的护士喽”。妈妈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都发出了会心的笑，而笑声过后，我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老母学技，折射出的除了老母对老父的爱心外，还蕴含了绵绵无尽的对儿女的慈爱之心哪。母亲，真的是我今生今世读不完的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