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2011-3-8 10:42:02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三哥的父母死得很早,我当然记不得了。对于那些事,我也很难开口去打问。知道的人也许忘记了,他们也不会把那事当做资料久久谈论。
我只知道三哥很自在,独自一个居住在村子边上的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屋子旁是他的驴圈。他的家似乎也很完整,有灶、有锅、有炕,还有劳作的用具,比如铁锨等。“我还有驴呢。”每当我问三哥寂寞不?他便这样欣慰地说,就像说他还有家口一样。
父亲曾多方求媒,想给三哥寻一个女人。“一个人总不是个事。”父亲常在饭后一边抽烟,一边对收拾碗筷的母亲说,也似乎是自言自语。母亲收拾完毕,只是叹息一声。
三哥上过两年学,但识的字却很多。那时我经常去他的屋子写字。“你要多向你三哥学习。”父亲经常这样说。
每年的大节日,比如过年、中秋节等,庄里很多人便打发孩子去喊三哥,到他家去过节。三哥先是感激,而后是婉言谢绝。三哥在庄上特受人们的关怀,这主要是他人缘极好。庄里人有什么要求帮忙的,他力所能及的必会答应。他常常在干完自己的活后,顺便给离自己麦地不远的人干一会儿。他不很说话,只是傻乎乎的笑笑。完活后叫他去吃饭,他也拒绝。
离村子不远的山坡上有一所小学,孩子不多。里面有两个老师,一个是本庄的女孩,名叫红红。他跟三哥是同学,关系也挺密,常在节日里给三哥提些东西。我好几次都见到她为三哥提东西,然后给他调佐料,目光里总是闪动着让我看不透的光芒。而三哥总显得手足无措,只是说:“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头也不抬一下。红红笑笑:“什么不该?快吃。”但三哥还是那句话,“不该这样。”我那会总感到三哥是个傻子,让我好笑。
某年的秋天,田野的麦子都熟透了。香味随飘荡的风传遍村庄的每个角落。人们都忙开了,鸡鸣头遍,便提上镰刀,背上绳子上山了。村子周围黄澄澄的麦田里随处可见人头攒动。人们辛苦一年,只有这个季节才得以回报。
三哥一年四季都闲不住,一到秋收就更是忙乎,仿佛自己有使不完的劲。每早他起的最勤,从地里归来他又是最后一个。整整割麦割了半月,麦场上他的麦垛只有一垛。凭他的地积来算,远不止这些,就是往年收成不好也在三垛以上。父亲见麦场上的空地日渐少了,担心三哥的麦子往何处放,便去问三哥,他割了近半月,怎只见动静,不见麦垛。父亲碰上三哥时,三哥正满头大汗,光着膀子,背了一捆麦子向一号场走。
“老三,不是二号场吗?怎往一号场放去?”父亲不解的问。
三哥停下脚步,目光柔柔的盯着父亲,微笑着,不住的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汗,很腼腆似地嗫嚅:“这??????不是我的麦子。大爸。”
父亲愣了:“那是谁的?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瞎为人家操心?”
三哥不好意思的笑笑,曲起手臂抹了一把汗,说:“三愣和他爸搞副业没来,家里就三愣妈和老婆,眼见麦子快落地了??????”
没等三哥说完,父亲便瞪了他一眼:“你的麦子落地了,你吃啥?你就不怕闲话?你??????”父亲气愤的走了。
三哥满脸的羞涩和疑惑。半晌没移半步,仿佛失去了思维。
吃过晚饭后,父亲提起镰刀挎上绳子出去了。此时皓月如镜,光滑清纯。整个村庄宁静一片。
“妈,爸这个时候提镰刀干啥去了?”
“你三哥的麦子白天不能割了,太干了,一碰就掉粒。趁夜里一点点潮气还能收回来——你三哥,这孩子,哎——”母亲收拾好饭桌,又是一声长叹。
三哥的麦子虽然落了很多,但终究收回来了。三哥对父亲很是感激,曾来我家要帮我父亲耕地。父亲摆摆手:“你是怎么了?你是我侄子。”父亲使劲抽烟。三哥傻傻一笑,不知所措。
三哥劳动过后,常常吹起那根挂在墙上的笛子。他什么歌都会吹,往往是下午一直吹到深夜来临。他吹的特好,音色优美,调子温柔润圆,让这个山村的夜晚显得更美。三哥停止吹得时候,月亮也就出来了。庄子上的一个老人说:“老三的笛音把月亮挂起来了。”村庄上因此人人都知道,三哥的笛音一停,月亮就要出来了。我曾伏在三个的腿上,静听他悠扬的笛声。看他如女孩子一样柔软的手在笛管上运动,干燥的唇微微嘬起,随他轻轻的透气而上下的喉结,我觉得那好美。我就在那样凄婉柔曼的笛音中入睡了。当我在冰凉中醒来时,三哥已停止了笛音。他正面对被自己的笛音挂起的月亮发怔,满脸伤情,眼里闪动的是泪水还是月光?我不忍去打扰他,便仍伏在他腿上,怔怔的看他眸子里含蓄的闪烁的光。
我把三哥眼里有泪水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呆滞了半晌,说:“那笛子是你三哥的父亲用过的。”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一年后冬季的一天,雪下的特大,纷纷扬扬,不费多大功夫就让整个村庄洁白无瑕。
父亲很早就去了红红家。红红要结婚了,父亲去帮忙。我一直想,红红是喜欢着三哥的,三哥也喜欢着红红,但他俩谁也没有把那薄如纸的话说透。我像是自己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地遗憾不已。
“雪这么大,你去哪儿?”母亲煨在炕上纳鞋,问我。
我没有啃声,只是穿鞋。雪看来不会停了,而且越下越大。空中一只鸟在盘旋,时不时凄叫一声。
我走出来,冒雪走向三哥的家。
门开着,三哥不在。我感到纳闷。但门开着,他不会走哪儿去。我推门进去,独自坐在炕沿边等着。屋子里很冷,火盆里的火渣也奄奄一息。我很自然地俯身去摸炕,看到一旁弃着一张纸。满满的都是字,很秀气。我眼睛一亮,抓过一看,原来是红红写给三哥的信。看后不禁叫我两眼发酸,一种苦涩的涛浪击打着我的头脑。我似乎看到穿着嫁衣的红红正双眸含泪,无奈地被人扶上马,满怀希望而又绝望的在身后的人群里寻着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
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从幻境中醒来。三哥来了,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门口射进的亮光。他嘴唇哆嗦着,头顶一层雪,脸上的雪水与泪水混在一起。我看着孤零零的三哥,突然失声大哭起来,并扑进三哥的怀中。三哥扶着我:“哭什么?大孩子了还哭。”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冬天便在小溪的解冻中退去了。大地上正在孕育着青春的季节。
三哥来到我家,沉思半晌,对父亲说,他想去搞副业。并希望父亲能照顾一下他的地和驴。父亲有些惊讶:“好好的,又不是不能过,干嘛去搞副业?”我知道父亲是怕三哥这样一出,娶女人就难了。但三哥的心思只有我和三哥知道。自从红红出嫁后,三哥再也不吹笛子了,再也不笑了。父亲只是奇怪,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三哥说服了父亲。我突然感觉到三哥不是那个三哥,他侃侃的言语不但说服了父亲,而且让父亲吃惊,一向少言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理论?
然而三哥终于要走了。母亲烙了一些油饼给他。我替三哥将行李背到山外的班车站。后来三哥怎么上车,怎么离去的,我都不知道,我只在恍惚中记得泪如雨下,清醒后竟躺在家的炕上,但仍旧哭着。
说真的,我觉得三哥好可怜。他又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能不伤心吗?
已经八年过去了,三哥仍不见音讯。父亲日渐衰老,但他还在替三哥照看家、地、及驴。好在我也成了一个大小伙,完全能务农了。
“你三哥会在什么地方呢?他也该娶个女人了。”父亲每到黄昏后,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