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缺乏维修保养住房的技能，也没时间从头学起，因为要写博客。每次遇到跑冒滴漏、油漆粉刷之类的问题，我都找中国同胞张先生帮忙。他在华盛顿的一家中文报纸上长期登广告，列出的电子邮件名为“peac mind”，我认为这就是“peace of mind”（内心宁静）的简写，所以就认定了他。张先生收费公道，待人客气，自首次享受服务到现在近2年的时间里，他确实给我带来了内心宁静。
　　
　　前几天刚一发现家里二楼的浴室漏水到一楼厨房的天花板，我按照惯例立即向他报告。这次运气不好，张先生正在外地游玩，过几天才能回马里兰。漏水之类的问题不能耽搁，否则很容易造成大麻烦。情急之下，我只好用“马里兰德国镇最好的水管工”作为关键词到Google上搜索，一眼看中名为
　　
　　“你的1号水管工”（Your1 Plumber）的公司。虽然“你的1号水管工”并没有排到搜索结果的最前列，但他们是唯一获得顾客评价的公司，共有11个人发言，平均分数3.5。列在榜首的网友Gladys说，“我推荐肖恩。12月份我家的地下室漏水，他的专业表现和判断力出类拔萃。”第二条评论来自Greg,“我们对肖恩非常满意。”第三条来自Gary，“肖恩是一个真正的专业人士。”扫过头三位顾客留下的回馈以后，我就给他们打电话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家公司的？”接电话的叫威廉。
　　
　　我如实告知，“通过Google，我看到顾客留下的评价很不错。”
　　
　　“Google,Google……”，他似乎在记录我的答案，“检查费用29美元。如果你接受维修服务，我们将29美元计入总费用，不单收费。”
　　
　　大约1小时以后，威廉电话通知说，30分钟之内肖恩就会到你家门口。
　　
　　“你们有多少个肖恩？”我问。
　　
　　“就一个。”威廉说。
　　
　　肖恩是个白人，长得瘦瘦高高，留着小胡子。他进门以后立即穿上塑料鞋套，表现的确很专业。张先生一般没有这么多讲究。我带他察看了浴室渗漏的情况，2分钟以后，他问，“你家的总阀关上没有？”
　　
　　没有。淋浴完以后，渗漏也就停止。
　　
　　“好的，我有个合同需要你签。”肖恩边下楼边说，“渗漏情况很难说，我要做进一步检查。”
　　
　　我认为29美元的检查费用应该包括甄别问题，然后才能谈维修的价钱，现在签什么合同？
　　
　　“我要用到仪器，你去看看我开来的车，那是专业的水暖维修车，设备齐全。”肖恩拿出了合同单，他写出的问题及解决方案都是英文，读起来却比医生的拉丁文还困难。我唯一看得清楚的是价格，174.18美元。我盯着自己的右手。还好，签字的时候没有抖。我们重新上楼。他敲了敲浴室的瓷砖，然后走到卧室，用螺丝刀卸下衣橱内通向浴缸的一扇小门，我只能看到漆黑一团。我们一起蹲下，他打开手电，给我显示水管的状况，“你看，水管的状况还好。”接着他关上手电，“你注意看，浴室的光线有一些已经渗透进来。看到没有？”我看到了，浴室白色的光线透过几条缝隙漏进黑暗中，比萤火虫的亮度高。漏水的原因是浴室里几块瓷砖的密封已经轻微开裂。
　　
　　“我只负责维修管路，瓷砖密封的活我干不了，但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一个专业人士，呆一会我就给你写下他的电话。”肖恩显得很热情。
　　
　　此时仅靠专业姿态和热情态度已经无法让我平静下来，因为实际情况是我付出174.18美元，得到一个电话号码。
　　
　　“怎么可以这么贵？威廉说检查费用只要29美元。”我开始有了一点抗议的冲动。
　　
　　“29美元只管我到你家来。我帮你查清楚了问题，这需要付费的。”肖恩回答。
　　
　　“我的设想是你今天干的活只需要付29美元。”
　　
　　“你已经签了合同。这样吧，我给你25美元的折扣。”肖恩仍然显得很专业，他掏出手机，“174.18美元减去25……”。
　　
　　“149.18美元。”我省了他用手机当计算器的麻烦。美国消费者一般来说主要精力放在剪商家提供的优惠券上，需要奋起抗争以维护权益的机会比中国少一些。到商店购物无需讨价还价，价格欺诈的几率很低。如果遇到不如意的商品，店家一定包退包换。但有几个例外，维修业首当其冲，不管修车还是修房。如果顾客是个说英语带口音、身高又不如林书豪的华人少数民族，也许受讹诈的几率更高？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沿着鸦片战争那条线滑下去，一路到马关条约、庚子赔款，到最后中华民族的百年屈辱只能靠党领导人民来洗刷。我一边写支票，一边琢磨对策。没等我开口，肖恩的手机传出了乡村音乐的振铃声。
　　
　　“我爷爷住院了，今天上午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他已经84岁。”肖恩便说边收拾工具准备出门，“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我犹豫着，当一个美国人高龄的爷爷住院急诊的时候，我该怎么跟他争辩高价买电话号码的事情？我有点手足无措，从前看过的美国电影里没有类似的情节可供参考。我只好让他离开，准备直接打电话找“你的1号水管工”的老板。
　　
　　客户代表罗斯梅尔接的电话。我告诉她，170多美元只得到一个电话号码，这种服务很难让人接受。她建议等肖恩回公司以后，我直接跟他讨论。我谢绝了，我要直接跟老板讨论。老板就是威廉，他正好外出，不在办公室。罗斯梅尔承诺，威廉第二天上午肯定给我回电话。
　　
　　“易先生，那份工作合同很清楚，你也签过字了，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威廉在电话中说。
　　
　　“是的，我不想说合同有什么问题。”我回答。
　　
　　“你对肖恩不满意？他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威廉问，“他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水暖技师。”
　　
　　“我同意，肖恩的确是个非常有经验的水暖技师。”我说，“他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说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让我签合同。”
　　
　　“合同签过以后，他的确做过进一步检查对不对？”
　　
　　“确实，不过他说要用什么复杂的仪器，结果唯一的工具就是螺丝刀。”
　　
　　对方沉默着。
　　
　　“我没说对你们的服务不满意。我找到你们是看过Google上顾客的好评，所以期待着优质服务。我是个记者，也就是讲故事的人。如果我将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很难想象大家会认为你们的服务体现出行业的最高标准。”我继续申诉。
　　
　　“你究竟想要什么，易先生？”威廉变得干脆起来。
　　
　　“我只想付我应该付的钱。”我回答。
　　
　　“你肯定会拿回你的钱。”威廉说。
　　
　　几天以后，那张149.18美元的支票寄回到了我家，他们连29美元的检查费也没有收。此时“内心宁静”张先生已经来过我家补好瓷砖的密封。他干了差不多90分钟，收费6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