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逃离非洲,他们挤在不大的渡船里,漂洋过海,希望在海那边的欧洲大陆开始新的生活。但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抵达彼岸,因疾病、因风浪、因饥渴而葬身在那段百余海里的旅途。船,同时扮演着他们新生活起点和人生终点站的角色,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船民”。在过去半年里,由于突尼斯、利比亚等多个非洲国家的战乱,“船民”人数创下历史纪录,同时,死亡“船民”也空前的多,甚至一船就达两三百人。逝者已逝,即使活着的人也鲜有开始美好新生活的,汹涌的非法移民潮严重冲击了欧洲国家,传统的“船民第一站”意大利兰佩杜萨岛已宣布进入危机状态,欧洲国家对如何安置这些战争难民束手无策。就在欧盟国家领导人们依旧为此争论不休时,出发的船仍在继续。
无法统计的死亡
在意大利兰佩杜萨岛的一个墓园内,一排排的木十字架竖在泥土里,上面没有刻名字,只有数字编号。三个年轻人的尸体刚刚被埋在这个墓园的一座无名氏坟墓里。当地居民对他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们死于翻船和海难外。这些人没有护照,也没有可证明身份的文件。有的人口袋里有一张年轻女性的照片,而有的人身上则有一封被海水打湿、字迹模糊的信。
斯泰方诺·纳斯塔斯神父是兰佩杜萨岛上的牧师,他给所有溺死的无名“船民”都拍了照片,并将他们的肖像存放在教区寓所,以防将来有人来寻找失踪的亲人。“但现在他们的亲人可能都认为他们已成功移民。”斯泰方诺·纳斯塔斯神父说。
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非洲移民在前往欧洲途中不幸身亡。人贩子不会留下乘客名单,官方只能通过船只的尺寸来估计移民的数量。但有一点很清楚:今年是历史纪录上死亡“船民”最多的一年。据联合国难民署估计,过去两个月里至少有1600人在前往欧洲的途中葬身大海。
兰佩杜萨岛的海岸线到处可见失事船只残骸,有些船的甲板上还有毛毯、小孩的玩具和衣服。死亡在这里是如此常见,以致渔民的渔网经常会捞到尸体,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调查和麻烦,他们通常会将尸体重新扔回大海。“在捕鱼的季节,我承担不起渔船被扣的风险,他们也不会因为被带到岛上而享受风光入葬的待遇。”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渔民说。
卡扎菲的狠话
伊卜拉是来自科特迪瓦的17岁小伙子,他前阵子从的黎波里出发前往欧洲。伊卜拉所乘的船中途抛锚,难民们在海上漂流了几天,直到意大利海岸守卫接到当地渔民报告前来营救,而有几人在救援人员抵达前就已死亡,其中包括一名孕妇。“没有理由在这么热的天把尸体留在船上,我们一般都会掏空他们的口袋然后把他们葬在大海。”伊卜拉说。
如此大规模的移民浪潮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并不让人意外。兰佩杜萨岛堪称意大利的“南大门”,这里距非洲大陆最短距离仅约110公里,和意大利西西里岛的距离却超过200公里。由于地理位置特殊,面积仅12平方公里的兰佩杜萨岛长期以来就是非洲移民前往欧洲各国的重要中转站,过去曾发生过数次非洲移民集中涌入导致危机出现的状况。
为了预防非法移民漂洋过海而来,意大利和突尼斯、利比亚等一些北非国家先后达成协议,要求严格管理港口和海岸线,加强巡逻,防止偷渡事件的发生,以此作为对意大利愿意提供资金、设备等各方面援助的回报。而卡扎菲多次向欧洲国家重申利比亚在控制非法移民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卡扎菲去年在罗马进行国事访问时就借此威胁意大利。“当饥饿、无知的非洲移民大批涌入时,欧洲白人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不知道欧洲是否能继续是一片发达地区,抑或是被粗暴无礼的入侵者所摧毁。”卡扎菲站在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旁边说。
有预谋的“被移民”
北约开始空袭利比亚后,卡扎菲誓言要“释放空前规模的非法移民浪潮”。自那以后,很多船只就从利比亚出发前往兰佩杜萨岛。
今年年初至5月,已有4.5万多名非法移民抵达兰佩杜萨岛,该数字是去年全年移民总数的十倍。非法移民中的很大一部分来自突尼斯,他们中有些人已到达距离罗马仅50公里的地方。如果利比亚的战争继续,成千上万的人还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冒险偷渡欧洲。
有些难民是为了去欧洲寻找就业和生存机会,他们多数来自北非贫穷国家或者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有些是为了躲避北非和中东的战乱。但还有种令人不安的情况,人权组织的一份报告显示,忠于卡扎菲的军队用枪胁迫一些人上船加入非法移民队伍。联合国难民署曾询问过一些幸存者,据他们透露,卡扎菲的军队随意抓人送上航海船只,此举估计是要制造人道主义灾难,希望借此给欧洲各国施加压力。
从利比亚到兰佩杜萨岛的旅程大概要4天时间,而偷渡船上的条件通常极其恶劣。没有食物,没有洗手间,孕妇在上船之前还被迫插入导尿管,因为迷信的男人们觉得孕妇的尿液“有毒”。其中一个孕妇玛德琳·阿德毕西表示她是“被迫”上船的。利比亚动乱开始后,阿德毕西的丈夫离开的黎波里去其他地方寻找就业机会,而阿德毕西则跟其他失业的非洲妇女住在一起。后来,卡扎菲的士兵来到她们的住处,强迫她们转移到港口附近的一个小房子里,几天后的一个午夜,她们就被士兵推上一艘船,船上已有几百号人。
三天后,船在离兰佩杜萨岛几百米处的海域失舵断锚,随后撞上岩石。“我们听到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意大利警察马可·珀斯说,“他们一直在尖叫,大声喊救命。”
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海岸守卫看到了可怕的场景:一群小孩和孕妇在海里挣扎着,他们眼里流露出的求生欲望令人畏惧。那一次,执行营救任务的守卫从海水里救出了几百个难民。
“船被撞破的那个晚上,我以为我已经死了。”阿德毕西说,她现在住在拉斯佩齐亚的一个难民营里,马上就要生产了,但仍不知丈夫的死活,她丈夫4月离开的黎波里后就一直杳无音讯。
难以招架的欧洲
通过兰佩杜萨岛这个中转站移民欧洲并非新鲜事,但今年通过这个岛成功抵达欧洲的难民人数却是格外多。去年12月突尼斯动乱导致了第一波移民浪潮;今年2月的埃及动乱导致了第二波浪潮,在埃及工作的撒哈拉以南非洲移民为躲避战乱都逃亡到欧洲;3月利比亚的动乱则导致了第三波浪潮,几万人逃离利比亚前往邻国突尼斯或者乘船去兰佩杜萨岛,其中包括利比亚人和在利比亚工作的工人。
根据《日内瓦公约》关于保护非国际武装冲突受难者的规定,政治难民在他们逃难前往的国家受到该国监护。但如果是因经济因素而移民,就可以把他们遣送回国。今年3月,意大利的突尼斯移民剧增,突尼斯当局承诺阻止经济移民涌入意大利,过半的突尼斯移民被遣送回国,其他人则发放六个月的签证,理论上说,签证允许他们前往欧洲的其他任何一个申根国家。
此举导致法国加强了对法意交界地区的巡逻,因为法国才是很多会讲法语的突尼斯人的最终目的地,而这又在欧洲引发了关于欧洲开放边境的《申根协定》的争议。意大利4月曾向欧盟提出申请启用2001年55号法令,以动员所有欧盟国家分流意大利境内数万非法移民,这一请求遭到了除意大利和马耳他之外其他欧盟成员国的一致反对。欧盟民政事务专员马姆斯特罗姆表示,大多数欧盟国家认为目前还不到启用该法令的时候,目前欧盟面临的局势还不足以严重到需要启动这一机制。
对于欧洲理事会作出的决定和欧盟各成员国的态度,意大利政府感到极为失望和不满。意大利内政部长马罗尼表示,欧盟作出的这一决定令人非常失望,他甚至对媒体表示,自己怀疑意大利继续做一个欧盟成员国是否还有意义。马罗尼说,这一结果再次表明,欧盟在关键时刻并不能发挥一体化的作用。
陷入危机的小岛
今年春天的某一天,面积仅12平方公里的兰佩杜萨岛上的移民和难民人数达到巅峰———1万人。岛上不论是能住人的还是不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人,一个仅能容纳800人的收容所挤了3000人,难民在门口、走廊、卡车下铺上塑料席子睡觉。难民机构面临食物匮乏问题,而岛上的饮用水供应也严重不足。
意大利政府宣布当地进入人道主义危机状态,并出动飞机、军舰等将岛上移民转移到其他地区的收容中心,但非法移民源源不断而来,使岛上情况难有实质改善。岛上移民数量有一段时间维持在5000人左右,和小岛的人口相当。
现在,很少有船只会停留在兰佩杜萨岛,因为岛上的收容所只收留妇女和儿童。抵达岛上的难民在24小时内将乘坐渡船前往欧洲大陆地区,在那里他们会被遣送到意大利全国各地的难民营。有些难民营是帐篷集聚地,有些是军事基地,大部分都拥挤不堪。
在这些难民营里,他们等待被甄别和决定命运:政治庇护、临时居留、或被驱逐回国。
当然,也有“自寻出路”的,意大利西西里米内奥的电视台已经抓拍到了移民趁人不备翻过围墙夺路狂奔的画面。显而易见的是,如何安置和管理这些非法移民是意大利各级政府共同面对的严峻挑战,意大利南部曼杜里亚市的市长直接递交了辞呈,之后意大利内政部副部长曼托瓦诺也宣布辞职不干了。
因为移民的最终安置问题实在令人头疼。很多移民坦言,前往欧洲就是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回去。
驶往法国的列车
像菲克·甘泽尔一样,许多非法移民都想从意大利小镇文蒂米利亚穿越边境,前往法国,希望开始新的生活。甘泽尔是一名23岁的突尼斯人,他的哥哥在突尼斯动乱中遇害,他于今年2月抵达兰佩杜萨岛,花了接近两个月时间才从兰佩杜萨岛穿越1000公里抵达文蒂米利亚镇。从4月至今,他一直被困在文蒂米利亚,尽管他持有在所有申根国家都有效的临时居留证。甘泽尔每晚都会与他的朋友在午夜登上一辆驶往法国尼斯市的列车,但每晚他们都会被手握警棍的法国警察截住并驱逐下车。“我在突尼斯已经生活不下去了,”甘泽尔说,“在法国的生活会更好,如果我能去到法国的话。”甘泽尔身上已没有多少钱了,他打发时间的方式一般也就是用收音机听听音乐。
而对于被困在边境地区的难民来说,分享遭法国警察粗暴对待的故事也是消磨时间的一个方式。
26岁的阿马尔·拉巴里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门牙并放在掌心里。“法国警察把我的门牙都敲下来了。”他笑着说,他的腿被割伤了,手掌也有很多伤疤。拉巴里是突尼斯人,他于3月乘火车成功混入巴黎,跟他的哥哥待了两个月后被警察抓住。警察把他暴打一顿后将他推上火车送回到文蒂米利亚。但拉巴里却毫无惧意,他说自己还要尝试再次进入巴黎。
和拉巴里一起逃亡的是曾经在突尼斯经营旅馆的塔赫尔·塔比。动乱发生后,突尼斯的旅游业随之瘫痪,塔比也失业了。“我带着全家人的积蓄去法国开辟新生活,我答应要把家人也接过来一起生活,我不能失败,”33岁的塔比说,“突尼斯动乱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来欧洲,但现在我已没有其他选择,我只能想办法在这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