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是老子，家长是祖宗”，私人中小学辅导机构恪守这则办学“校训”。无论学生还是家长，一向惟学校老师是马首是瞻，但在这，他们可不再是捏声捏气低声顺耳的小媳妇儿了，而是权倾朝野的“玉帝”，难得用“钱”让自己再老师面前“扬眉吐气”一回。的确，欲拉拢丰厚的生源，学生意愿不可忤逆，家长也须拍板认可，直至钞票交付老板才算是“硬”道理。于是，为了追求终极真理，托管作业的老师们“油条”地客串在老板、家长、学生的夹缝间，累此不疲！
　　
　　又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工作日，五年级的学生有作文——《那次，我流泪了》。每当被归来的学生告知有作文要完成，语文老师都头皮发紧，笑意僵硬：各个学生都笑中藏奸地把语文老师视为批量盛产作文的机器。作文题目没有难易之分，重负都搁置在老师的肩膀上，无指导不写，无起篇不写，更有甚者，口头腹稿复述五遍也无济于事，唯有把草稿诉诸于笔端，他们才会善罢甘休；如若不从，学生就“罢工”，软的不吃，硬的又会被视为“体罚”，直至拿出家长的“金牌令箭”才能威逼其就范，勉强把作业画上句号。到头来，老师加班加点算是小事，重要的是老板会虎着脸，更怕家长面部铁青，认为是老师没有做好辅导和督促的工作，如此一来，老师的罪过大焉——夹着尾巴，却仍如皮球般被学生、家长、老板踢来喝去，无一人满意。
　　
　　乍看题目《那次，我流泪了》，第一反应：伤心的泪、高兴的泪、激动的泪、委屈的泪等等，信手拈来。不难，待老师仍小心翼翼三重奏地伺候完“老子”后，两个学生终于执笔，信誓旦旦无需帮扶即可完成，这令老师心中狂喜；唯有小蒲同学仍疑问重重，口舌费尽，老师无奈之下，只好在电脑上找几篇范文供她参考，寻觅写作的灵感，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学生陆陆续续地被家长接回，零星的几个也被迫勒紧时间的腰带加快速度，等老师回过神来，小蒲同学仍呆坐在电脑前，待看她写下的啼笑皆非之语：竟是对04年刘翔跨栏场景的感动之泪。老师苦涩的笑容堆积嘴角，无言以对，着实为难小蒲同学：三岁时竟能熟知刘翔为何许人，能兴奋地为刘翔加油助威，冷静片刻，老师无语地扯下铺满墨迹的作文纸——重写！
　　
　　钟表滴答着下班的喜讯，撕下作文的举动显然是激怒了“祖宗”，小蒲耍赖似地不动一字，任凭老师千万般讲解，只见她把头一偏，横倒桌上，嘟囔着鼓鼓的薄唇片，无言对抗：反正离家近，哼！不给我写，谁也别想下班！那副表情老板和老师们都懂。是啊，学生是老板的“老子”，老师“卖身”老板，当然也是惟学生命令是从。劝说无效，拖延无果，老板也早已不耐烦，碍于不能发泄于学生，只能“下旨”让老师知道，并责怨老师不能见机行事，老师瞅瞅小蒲，望望老板，便试探着拿出最后的看家本领——代立草稿，还故意试探一下老板的许可度：“小蒲，你可真是偷懒啊！”老板依旧是静默的，无语，老师窃喜：哦，原来老板是默许的！这下，老师愧疚着大胆而又战战兢兢地一挥而就，四百多字的作文便出炉了，尽管费尽心思模仿着五年级学生的口吻，仍不失为马群中即将瘦死的骆驼，略高一筹。小蒲的脸阴转晴，大功告成，老师也卸甲归“家”——下班！
　　
　　次日刚踏进门槛，老师就被唤入里屋。
　　
　　“你这样教学是不行的，昨天的作文被小蒲的两个同学知道是出自你的手，他们大肆宣扬，并告知了小蒲的家长。”老板的语气喷发着怒气。
　　
　　“可是，她压根就不写”而且……，老师争辩着欲提起老板默许的事实，可连不留痕迹的话语凭据都没有，怎能“嫁祸”？只能连委屈吞咽下肚。
　　
　　“不写，就让她空着啊，让她自己回去跟家长交代，跟学校的老师交代，问题是你不能代替她写啊！你这样做，让家长岂不认为我这里专门是抄作业的地方吗？你这样简直是砸我的招牌啊！”老板狠狠地压低嗓门，火气升腾。
　　
　　……
　　
　　“小蒲的作文是老师代写的？抄作业哪里不会啊？老师干什么去了”破门而入的是小蒲妈妈尖利的声音，一连串的质问让老师无力应对，老板谄笑着连声道歉，称自己对老师监督力度的失职……
　　
　　……
　　
　　“语文老师，你可帮了小蒲大忙了，她的作文被老师评为‘甲优’，被当作范文了，老师你太偏心她了……老师，今天作文是《我的一天》，你也要帮我写一篇！给你草稿纸！”正在接受家长和老板审讯的老师真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
　　
　　“老师，先写我的”
　　
　　“我先说的，先写我的”
　　
　　“写我的”
　　
　　……
　　
　　大厅里，一向为学校老师为“上帝”的“祖宗指手画脚，数落着这里老师的失职，老板垂头低眉地向家长谄笑，夹杂着领导绝不袒护下属的严正措辞，学生私下地为先让老师完成谁的作文而低声交涉。只有老师五官闭塞，口不言，耳不闻，脸深埋在衣领，呼吸声几乎也销匿殆尽，如审判席上人人喊打的十恶不赦的罪犯，只能任凭处决……
　　
　　愧疚？委屈？愤怒？同样教书育人，一样的称谓，一样的学生，只在不同场所，却是奴隶和主子的待遇——职业的选择没错，错在归所的选择上，辅导班终归是以“钱”为本，学校才是自己梦寐以求、放飞梦想的地方。
　　
　　突然，老师头一仰，通红的脸庞泛出丝许的冷笑，冲到桌子旁，抓起背包，双手向老板面前一摊，一副大义凛然不伺候的正义感。
　　
　　“我不干了，结账”！心理暗唤：学校！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