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关于伊核问题的最新报告声称,伊朗方面“已经进行过一些与核爆炸装置研发相关的行动”,该组织认为“那很可能是开发核武器的标志”。换句话说,IAEA最终还是得出了跟以色列1995年一样的结论。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以色列现在就会打击伊朗呢?
从历史上看,每次以色列磨刀霍霍的时候,都不一定会真正动手。但奥巴马政府的高级官员们在秘密会议中一致表示,他们“非常关切”以色列打击伊朗核设施的计划。
想想看:其实以色列军事打击伊朗的可能性,也就跟赫尔曼·凯恩当选美国总统的可能性差不多。不过,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也应当慎重考虑其后果。
对于以色列来说,虽然军事打击伊朗是否为上策还有待考证,但该国阻止伊朗拥有核武器的目标是明确的。现在尚不明确的是伊朗将如何反制以及其真实目标。波斯帝国的内部是强硬还是服软呢?这个中东巨人将会暴跳如雷还是保持克制呢?
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2009年末,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曾经集合了二十多位前美国政府高官和中东问题专家,专门对以色列军事打击伊朗核设施可能带来的政治和军事后果做了模拟研究。
该模拟研究项目类似一场三方博弈游戏,专家们被分为三队,分别扮演以色列、美国和伊朗政府的高级国家安全官员。“美方”成员均担任过美国政府的高官;“以方”成员主要是以色列问题专家,包括与以色列高级决策者关系密切的前美国政府高官;而“伊方”成员包括曾经在伊朗生活过的人,以及负责伊朗问题的前美国政府官员。
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实在不值得羡慕——伊朗精神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
模拟研究设置的背景是:由于核谈判破裂,制裁无效,且又得到了新的伊朗开展核武计划的情报,以色列在美国不知情或不赞同的情况下对伊朗核设施采取了突袭。换言之,与目前的局势非常接近。
貌似目前对伊动武的最大争议就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根据以色列的估算,军事打击至多可以使伊朗核技术水平倒退两到三年—— 但这却会让本已成为孤家寡人勉强强撑的波斯帝国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而得以再苟延残喘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正如一位伊朗民主活动家曾经对我说起的那样,美国和以色列应该“更加小心想得到枪的强盗,而不是枪本身。”他认为,对伊朗实施军事打击,将会使这“强盗”更加嚣张,而不是变得软弱。因为这样只会让这个“强盗”更想“拿起枪来”。
伊朗的核设施都是故意建在人口聚集地的。但在模拟研究中,以色列的突袭是要努力将平民伤亡降至最低的。尽管如此,作为“哈梅内伊”,我的最初反应之一就是命令伊朗归家电视台播放“数百名无辜平民伤亡”的新闻画面,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以便煽动起国内的反以色列示威,并试着将伊朗人的民族主义情绪转化为对现政权的坚定支持。
为进一步达到这一目的,接下来我们邀请反对派领袖米尔·侯赛因·穆萨维(Mir Hossein Mousavi)和马赫迪·卡鲁比(Mehdi Karroubi)(目前二人均处于软禁之中),以及前总统穆罕默德·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参与国营电视台节目,强烈谴责以色列,并宣誓效忠政府。无论伊朗国内各派政治精英之间,还是民众与政府之间的分歧,都会随着以色列的军事打击得到弥合。
我曾就上述假设情景的可行性咨询过卡鲁比的一位长期幕僚,他表示一旦以色列对伊朗动武,在激起伊朗民愤方面的后果会比美国动武“严重十倍”。因为来自以色列的打击会加速反对派与政府的和解,增强伊朗的反制力量。
我们(伊方)肯定会这样去反制的。(参与这项模拟研究项目之前,考虑到伊朗可能害怕招致更大规模的报复,尽管有很多不同的预测,我还是相信伊朗对于以色列军事打击的反应会相对温和。)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正确的。一旦我们的核设施被摧毁,即便是为了在本国人民和邻国之中挽回面子,我们也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才能组织以色列的进一步袭击,并让他们付出重大政治代价。
这一点大概不必怀疑了。以色列2007年9月炸毁叙利亚核反应堆的事就足以说明问题。除了联合国对以色列“侵犯叙利亚领空”提出了微不足道的抱怨之外,叙方基本上没有任何回应。结果就是,在国际社会甚至是阿拉伯世界,以色列的突袭行动几乎都未遭遇任何谴责。
所以我们“伊方”要以一种能够更加搅乱地区安全局势的方式来作出回应,要对全球经济造成负面影响,让整个世界都觉着疼。所以我们不择手段了。
首先把第一个“烟花”放在沙特阿拉伯。我们要向该国东部省的石油设施发射导弹,并煽动其国内什叶派穆斯林对抗其政府。我们的借口是以色列利用沙特境内的机场袭击我们,虽说后来查出以方并未得到沙特方面许可,但打了就打了。考虑到伊朗导弹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多数都会偏离目标。但只要有几枚打正,我们就能成功推高国际油价。这样美国人和欧洲人都会在加油站咒骂冒失的以色列人。
我们也会向以色列的军事和核技术目标发射导弹。同时,我们还会让黎巴嫩真主党、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和杰哈德组织向以色列人口密集区发射火箭弹。我们并不指望这些简陋的火箭弹能打中多少目标,它们的主要作用是在以色列社会制造恐怖气氛,使得其政府在进一步打击行动之前先三思一下。
我们的报复行动不仅限于中东地区。通过代理人,我们可以袭击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军用和民用设施。我们相信,根据过去的经验,欧洲国家会很快偃旗息鼓,而不是选择报复。我们也可以唤醒那些潜伏在欧洲的休眠恐怖分子,炸炸车站之类的公共场所,再杀几个平民。一旦那样,相信欧洲民众和政府将会向以色列施以重压。
不过我们懂得实力的法则。在激怒美国之前,我们必会悬崖勒马。
(参与这次模拟研究之前,我时常听人说起,无论美国是否同意,以色列都会打击伊朗。而德黑兰方面也确信,没有其他的选项。)
但这些在模拟中却未得到体现。“美方”国务卿曾私下里告诉我们,美国并不支持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只要我们表现出克制,“美方”会劝阻以色列的下一步行动。他们试着通过各种途径与我们取得联系,但我们拒绝了。“美方”认为是其开张白对我们起到了震慑作用。而我们的理解是,我们可以报复以色列甚至欧洲目标,而不用担心触及“美方”底线—— 至少暂时不会。
考虑到此次模拟研究的对象仅仅是以色列袭击伊朗之后的直接结果而并未考虑到其长期影响,最终的模拟结果并不确定。研究的目的并不是甄别各方的正邪是非,而是借助模拟来分析和理解各方的决策过程。
与战争不同,这次的模拟研究项目,每位角色都有各自的收获。对于像我这样认为以色列打击伊朗弊大于利的人来说,模拟结果印证了我们的判断。短短几天时间,我们的模拟研究就把整个中东“折腾”了一遍。不过对于那些在参与项目之前就认为有必要冒险袭击伊朗核设施的人们来说,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不容易改变。
然而在现实世界里,任何人 —— 甚至包括伊朗人在内 —— 都不敢说一旦战争来临自己将如何抉择。至于长期影响嘛,不得不说,将会很残酷。
20世纪美国著名战略思想家之一,前美国驻苏联大使乔治·柯南(George Kennan),花费半个多世纪时间研究如何避免与苏联的核战争,以及一旦美苏之间爆发核战争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他于2005年去世,享年101岁。他去世前不久曾这样总结自己半个世纪以来的经历:“研究过美国外交史,尤其是军事外交史的人都知道,为了去做一件事,你可以轻易与脑中假象的敌人开战,但打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却是从未见识过的完全不一样的敌人。战争有着它自己的惯性,一旦陷入其中,你将会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不过,还有一点最最基本的东西值得思考。无论人们何时面临选择,无论选择战争还是和平,军事手段还是外交手段,在现如今这个世界,普遍存在对和平的偏见。其实,战争很少能带来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