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美国外交如果只能有一个关键词，那一定是“太平洋世纪”。在这个动荡的年份里，北非的乱、欧洲的吵、日本的震和拉登的死，都抵不过希拉里在太平洋正中央发出的这个声音振聋发聩。因为这个声音试图宣告的是一个全新纪元的到来。
听起来多么富有历史的宿命感。19世纪，美国通过大陆扩张和门罗主义建成了“美洲世纪”；20世纪，因为跨越大西洋的两场世界大战和一场冷战而成就美国的“大西洋世纪”；如今，美国国务卿说：太平洋世纪到来了。在这个故事里，美国外交划过了一个优美的扇形，从中间启程，先后征服两翼，完美无暇，天命所归。
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就没那么完美了。在第一个世纪里，美国从一个孱弱的后殖民地国家冉冉上升；在第二个世纪里，美国成为了全球唯一的超级霸权，如日中天；那么，第三个世纪里呢？美国会怎样？
其实“太平洋世纪”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局的到来。在过去的两百年，不管美国外交的主战场是在美洲大陆还是在大西洋对岸，美国的主要对手都是西方国家；而今天，在太平洋沿岸的大陆上，美国面对的是中国、印度、巴西和东盟。西方独霸的时代正在过去，“太平洋世纪”本身就是这一伟大变革的绝佳注脚。
在这样的背景下，与其说是美国“回归亚太”，不如说是世界政治的中心正在“回归亚太”。12月7日,前美国亚太事务助理国务卿、六方会谈美国代表团前团长希尔在北京的一场演讲中说，美国“回归亚洲”的提法是荒谬的，因为美国从来没有离开过亚洲。在中国和美国，很多人都在这样说。从战术的角度上这样的说法也许是对的。美国这几十年在东亚打了两场热战，在亚洲各盟国的十万驻军和军事侦察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地区的警惕。可是，在战略的层面上，美国什么时候把亚太地区作为全球战略的中心呢？两百年来头一次。两百年来头一次，亚洲成为工业文明时代以后全球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两百年来头一次，亚太地区孕育出决定世界未来的巨型新兴国家；两百年来头一次，国际政治在亚洲创造着未来的格局与模式，既包含世界大战的风险，也包含人类繁荣的希望。
因此，2009年，当希拉里在曼谷机场喊出“美国回来了”的口号时，世界为之震撼。超级大国终于来了，在这里，一场新的超级博弈将拉开帷幕。过去20年，亚洲在合作与繁荣的气氛下自由生长。1967年成立的东盟在冷战结束后焕发了巨大活力，成为了亚洲经济合作和一体化的发动机。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更是让亚洲国家深刻认识到自己在全球经济秩序中被忽视和受歧视的地位，进一步精诚团结、建立本地区的经济合作体制和经济秩序。短短10多年间，以东盟为中心，在中、日、韩等地区大国的积极参与下，亚洲的地区合作机制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10+3”、“东亚峰会”、“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都是划时代的创造。地区安全争议被有效地搁置，合作和发展成为亚洲地区压倒一切的发展主流。
美国来了，风向乱了。2009年，美国还表现出积极参与亚洲合作的姿态。美国国务卿和总统都先后破天荒地参加了东盟会议，表达美国融入和领导东亚一体化进程的愿望。尤其是当年底，奥巴马对中国的热情访问和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的整合升级，更是让人看到地区稳定的希望。
但到了2010年，妖风骤起。从3月“天安号”事件开始，在美国的支持下，一系列军事恐吓和演习竞赛不断升级。地区军事紧张很快从北往南扩展。美国突然提出南海问题关乎美国国家利益，并转折性地与越南建立军事合作，联手菲律宾掀起了南海岛屿争端。再加上日本扣押中国船长和延坪岛炮击等一系列事件，亚洲地区似乎突然间变得风声鹤唳，狼烟四起。
2011年是美国“回归亚洲”的第三年。在这一年，安全争议还在继续，美国和中国为了地区领土问题是“双边协商”还是“多边解决”，在东亚峰会上激烈博弈。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国家在观望，一些国家在斡旋，所有国家都在担忧。一方面，中国正在努力与越南和菲律宾达成外交沟通，另一方面美国把战斗部队部署到了澳大利亚，跟菲律宾说南中国海可以叫作“西菲律宾”海，年底希拉里还访问了已经充当了20多年“流氓国家”的缅甸。从表面上看，安全争端跟去年相比已相对平静，但暗流涌动之中，像湄公河惨案和韩国海警死亡这样的刑事案件，都能把全亚洲吓一大跳。
美国强势回归，亚洲前途未卜。在希尔的那场演讲结束时中，笔者向希尔提出了一个问题：经济合作和一体化过去十年是亚洲地区政治发展的主流。美国如今“回归亚洲”，准备给亚洲带来什么新的东西呢？希尔在回答中只字未提安全争端，他说，过去亚洲一体化发展太慢了，美国要让它变得更快些。
他也许是在说TPP。“太平洋世纪”，那就用太平洋合作取代亚洲合作，用美国领导取代东盟领导——当然，其实是潜在的中国领导。好吧，合作总比斗争好，谈经济总比谈军事强。但是，坐在台下的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涵盖半个地球的“地区经济一体化”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是会让经济合作的进程变得更快还是更慢。我只能这样想：太平洋世纪还长，美国需要一些时间来摸索。但愿她能尽快找到正确的方向。
（作者：周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