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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恩诺特:革命的代数
2011-12-27 12:58:51    来源:东方早报    我要评论(

  让·万·海恩诺特(Jeanvan Heijenoort,1912-1986)这辈子活得很分裂。前半辈子是托洛茨基(对,就是托派的那个“托”)的保镖,兼无产阶级革命家。后半辈子是数学家、哲学家。前后之间基本没交集。在革命和知识之间穿插着爱情,最后被第四任老婆打死,好事都赶上了。要不是所罗门·费佛曼(Solomon Feferman)的太太安妮塔(Anita Burdman Feferman)给他写了那本传记,还真没什么人知道这哥们活得这么“作”。费佛曼是数学家、哲学家,曾经得过肖克(Schock)奖,这是瑞典皇家科学院为弥补诺贝尔奖在某些领域的缺失而设立的。费佛曼是海恩诺特的挚友,也是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费佛曼太太是数学史家兼传记作家,她的海恩诺特传开始出的是硬皮版,书名叫《政治,逻辑,爱情》(Politics,Logic,andLove:The Life of JeanvanH eijenoort),后来再出软皮版,内容一样,但书名改成了《从托洛茨基到哥德尔》,这更像一本传记的书名,而且海恩诺特后来成名作的书名有类似的“从……到……”的句式,这一度是一堆哲学家爱套用的书名。此后,费佛曼太太还写过一本数学家、逻辑学家塔尔斯基的传记。
  
  海恩诺特生于法国,但父亲是荷兰移民,他妈是正统法国人,但嫁给他爸后必须放弃法国籍。他爸死后,他妈改嫁给法国人,才又变回法国人。那年头,法国人对从名字上看出是德国人或荷兰人的人,有强烈的歧视,这对海恩诺特影响很大。他家里是苦出身,但他打小学习就好,而且数学超好,还有语言天分,欧洲话都说得很利索。他上大学主修数学,除了学习好,还要求进步,很早就入了团(对,共青团)。但斯大林和托洛茨基掐起来后,他那个团组织是托派的,他就顺势归了托派,这玩意哪说理去?孩子小时候在什么环境成长,长大就成什么人。
  
  列宁死后,托洛茨基威信很高,他是红军的创始人,十月革命的主要推手,名声一度与列宁相伯仲。斯大林掌权后一直想弄死托洛茨基,又不敢下手,就把他流放了。那是1927年,其实中国那年的大革命失败有很大原因是党内分裂,陈独秀是托派。托洛茨基离开俄国后,他在世界各地的追随者一直怂恿他成立新组织:第四国际。但为了避免承担分裂国际共运的名声,托洛茨基一直没答应,其实托派那时势力还是蛮大的。
  
  托洛茨基流亡开始是在土耳其,后来在欧洲,一会法国,一会挪威,一会丹麦。在欧洲时,他觉得需要找个贴身的人,要求:三代贫农,知识分子,会所有欧洲话,身体好,对组织忠诚,并且已婚。全世界托派撒下大网,只有海恩诺特一个人合格。于是海恩诺特就成了托洛茨基的秘书兼保镖,而他的新婚妻子变成了托洛茨基老婆、老革命家萨多娃的秘书。在欧洲诸国都对托洛茨基渐渐表示敌意之后,他受到了墨西哥总统的欢迎,海恩诺特跟随托派大本营迁往墨西哥。
  
  那时全世界的艺术家的政治态度也呈极端化,要么是共产党,要么是纳粹,小资产阶级中间势力很小。墨西哥画家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是铁杆共产党。为安全起见,托洛茨基一到墨西哥就住迭戈家了。迭戈有个娇小漂亮但多病的太太弗丽达,也是画家。
  
  革命和爱情好像很难分开。据说托洛茨基就和弗丽达出轨了。这还没完,海恩诺特也爱上了弗丽达。托洛茨基的太太,他的革命战友萨多娃也不管,对自己和秘书的老公太放任。弗丽达身体不好,但有文艺范儿,老少通吃。喜欢林黛玉的不光是贾宝玉,老一辈革命家、正当年的艺术家以及小帅哥、体力劳动者,都迷这一口儿。弗丽达后来出了大名,画卖得比迭戈还贵。2002年出了部电影《弗丽达》,情节很八卦,可惜电影没火起来,但扮演弗丽达的演员海耶克和真人还真有些神似。
  
  不知是啥原因,迭戈和弗丽达1939年离了一年婚,1940年又复婚。迭戈和托洛茨基吵得不可开交,据说还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革命理想。海恩诺特暗中同情迭戈,而他老婆则和托洛茨基的老婆也开始交恶,出走美国。此时海恩诺特已经为老托(他们都叫他“老爷子”)做了七年保镖兼秘书。此时他已经和一位美国崇拜者好上了。他借口要结婚,就去了美国。
  
  别看在老托身边只是保镖,但一到美国,托派就把他当革命家供起来,俨然一副到美国指导革命工作的派头。估计王明当年被共产国际派回中国也这德行。那时第四国际已经成立了,海恩诺特在绝密的第四国际紧急会议上被秘密地选为书记,那时干托派比干一般的革命还危险,不光受资产阶级迫害,也受无产阶级压迫。托洛茨基此时也意识到周边环境的凶险,他希望给自己的档案书信找一个安全的所在,于是全权委托海恩诺特在美国找一个买家。海恩诺特先后尝试同纽约市公共图书馆和斯坦福大学的胡佛研究所接洽,这些机构前怕狼后怕虎,不敢接,怕同时得罪美国保守势力和苏联。最后还是哈佛有种,成立托洛茨基档案室,全盘接受,并付给托洛茨基八千五百美金。斯坦福后来接受蒋介石档案时倒没怎么犹豫——没有什么风险嘛。
  
  托派运动1940年瓦解了,因为托洛茨基被格别乌(克格勃前身)暗杀于墨西哥城,他的一位保镖也同时遇害,协助暗杀的有墨西哥斯大林派的画家。艺术家之间掐起来,有时比闹敌我矛盾还厉害啊。海恩诺特为托洛茨基的遇害自责:他认为如果他当时在场,因为他的语言天分,可以轻易辨别刺客。托洛茨基死后,美国工人运动分裂,两边都不待见海恩诺特。海恩诺特到处以笔名发表革命文章,但每一次国际共运的事件都会导致托派的进一步分裂和派系斗争。海恩诺特开始与马克思主义渐行渐远。1948年,他以假名JeanVannier发表了那篇著名的文章《一百年一笔账》(ACentury's BalanceSheet)作为对《共产党宣言》出版一百周年的纪念。他在文章中说:现代的无产阶级不同于1848年的无产阶级,一百年的前仆后继证明了无产阶级能干什么,也证明了他们不能干什么。这是他最后一次发表政见,通篇文章透着这位曾经是最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的失望、伤心和反省。一直以托洛茨基正统为号召的美国社会主义工人党(SWP)现在还活跃,2008年还曾推出过总统竞选人,但几乎没得到过什么选票。
  
  这么多年海恩诺特其实一直没有丧失对数学的兴趣,脱离共运后,他决定重归学术,就用真名到纽约大学的库朗数学研究所注册为学生。库朗研究所是希尔伯特的学生库朗创办的,一直是数学重镇。海恩诺特在当时的所长斯托克(Stoker)指导下,于1949年获博士。1957年符号逻辑学会的夏季研讨班聚集了除哥德尔之外的所有逻辑学家,大家在康奈尔大学一起聚了四个星期,这是逻辑史绝无仅有的盛会。那时海恩诺特的兴趣还不在逻辑,他到会纯属偶然。但他碰到了数学家、哲学家克雷泽尔(Kreisel),克雷泽尔是维特根斯坦在剑桥智力上最赏识的学生之一,老先生现在还活着,在莫扎特的老家养老。克雷泽尔从维特根斯坦那儿继承了一种说服人的魅力,他建议海恩诺特关注数理逻辑。在克雷泽尔的指引下,海恩诺特在模型论和证明论都做过原创性的工作。他回忆说克雷泽尔对他一生的重要性仅次于托洛茨基。到晚年,他的兴趣再转向逻辑史和哲学。他开始在纽约大学教数学、哲学,后转往哥伦比亚大学、布朗代斯大学任教。他学术生涯的最后一站是斯坦福大学,那时费佛曼和克雷泽尔都在斯坦福,而且都是数学和哲学双料教授。
  
  在布兰代斯大学教书时,他和哈佛的一帮逻辑人走得很近。那时哈佛大学出版社正在出版一套科学史丛书,就请他编一本逻辑史。结果就是他最出名的工作,那本文集:《从弗雷格到哥德尔:数理逻辑原始文献》(FromFregeToGdel:A Source Bookin Mathemati calLogic)。这本书囊括了从弗雷格和罗素始,到哥德尔止的所有重要逻辑论文。那坨人中,除了罗素和怀特海,没有用英语写作的,如弗雷格、皮亚诺、康托、希尔伯特、柯尔莫格洛夫、策梅罗、哥德尔、老冯。弗雷格那部被称为自亚里士多德以来最重要的逻辑著作《概念演算》(Begriffsschrift)一直到1964年才被美国国会图书馆收录。其实按照牛津达米特的说法,分析哲学的起源就是在欧洲,只不过是罗素把它发扬光大了。海恩诺特将各种语言的原文翻成英文,再请一帮牛人(如蒯因、王浩、德里本等)为每篇文章写好注解。这是头一次,现代逻辑形成期的所有论文以英文集结成书。其实,很多最重要的逻辑文献是第一次被译为英文。对学过逻辑却没有看过这书的,可谓“功德无量”。这书的编辑成书花了六年时间。他的几个学生都协助他翻译整理材料,其中一个还和他维持了一段三年的感情。他的另一件重要工作是和费佛曼、帕森斯等几人一起编辑了哥德尔文集。
  
  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的美国,革命也是要掉脑袋的。美国工人运动各派系的领袖都曾多次坐牢,海恩诺特在五十年代能躲过麦卡锡主义的迫害真是一大奇迹,而且他申请美国公民时出奇的顺利。有人说因为他保密工作做得好,但也有人说,联邦调查局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为了恶心斯大林,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对美国的托派有时睁一眼闭一眼。后来有人控告他叛国罪,也不了了之了。
  
  在美国政治逐渐开明的形势下,海恩诺特晚年以真名出版了托洛茨基通信集。他还专门研究过恩格斯和马恩两位的数学观点。他1978年出版了回忆录《和托洛茨基一起流放》,这书成为托派历史研究中最重要的文献之一。
  
  海恩诺特感情生活不断,老婆情人换来换去,一般是蜜月一过就掐。他女儿回忆说可能是因为他父亲去世太早,他有恋母情结。他的第四任老婆是墨西哥的律师。按说律师应该蛮理性的,但估计她的律师教育有点像中国,不讲道理的。两人打了和、和了打。他老婆一直怀疑他出轨,后来得了妄想症,几次以自杀威胁。海恩诺特曾经对费佛曼说:她肯定会自杀的,但死之前饶不了我。一干老友都劝他小心,不要轻易复合,但他不听。1985年墨西哥发生八级地震,随后的半年时间里又发生两次七级以上的余震。海恩诺特觉得不放心,决定到墨西哥城去探望,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巧合的是,他最后也是在墨西哥城被杀害的,杀人者就是他第四任老婆,她在他熟睡时,朝他头部开了三枪,最后自己也饮弹自尽,听着像被小三挑衅的中国烈女。事发后,舆论一片哗然。他的一帮老友和前托派战友分别聚集在西海岸的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和东海岸的哈佛托洛茨基档案室追悼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海恩诺特死后,得克萨斯大学成立了海恩诺特档案室,收藏他的手稿。他为第四国际写的第一篇文章题目是Algebra of Revolution,乍一看都会以为是《旋转代数》(Algebra是“代数”,Revolution可以是“旋转”,也可以是“革命”),说数学的事儿嘛,谁会想到“革命”和“代数”有关系呢。其实这话他是从俄国革命家赫尔岑那儿抄来的,意思是说“革命的辩证法”。
  
  瞧人家这辈子。论革命:跟过托洛茨基,置生死于度外;论爱情:该搞的搞了,不该搞的也搞了。而且人家数学、逻辑都行,体力也没问题,堪称德智体全面发展。安妮塔·费佛曼给他写的传记原名是《政治·逻辑·爱情》,政治和逻辑是前后半生,连接前后的只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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