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 头头网 >> 推荐 >> 特别推荐 >> 自由区 >> 列表 >> 正文
蔡元培:从学士到志士
2014-12-19 10:28:54    来源:南方周末    我要评论(
  作者:范福潮
  
  清末维新,歧论纷纭,救国之道,大抵两途,一为师夷长技,兴办洋务,一为推行变法,改革政体。同光之际,以办洋务为主流,甲午战后,则以求变法为大势。洋务与变法,均属体制内改革,无论朝臣督抚抑或士学绅商,皆以拥戴清朝统治者为前提,欲图革故鼎新,强兵富国。
  自孙文创立兴中会,革命之声骤起,十年之间,自海外传入国内,青年学子,激情浩荡,无不以革命为天职,而以翰林之身创立会社,鼓动学潮,继而成为革命党首领者,蔡元培是第一人。
  
  都无做官意,惟有读书声
  
  蔡公字鹤卿,号孑民,同治六年(丁卯,一八六七)十二月十七日(公历1868年1月11日)出生于绍兴府山阴县。15岁中秀才,23岁浙江乡试中举,翌年进京会试,中第81名贡士,他担心字写得不好,未参加殿试,隔年(1892)入京补行殿试,中二甲第三十四名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因其“年少通经,文极古藻”,颇受本科正考官翁同龢赏识。甲午四月,应散馆试,由庶吉士补翰林院编修;六月,中日战争爆发,与文廷式、徐世昌、张謇等奏请密联英德,抵御日本。是年,在同乡李慈铭寓所任塾师,课子读书,李去世后,其子受沈曾植敦促,欲刻先父日记,请公分别签识,付钞胥缮写,是为著名的《越缦堂日记》。
  甲午一役,洋务派官僚企图从军事、技术上追求富国强兵的梦想彻底破灭,清朝君臣昏庸、政治腐败、军事无能的弱点在世人面前暴露无遗,这给了欲从政治改革入手保国强国的维新派一试身手的机会。康、梁发动的“戊戌变法”,得到了光绪帝和一些汉族官僚的支持,但当激进的变法触犯到了统治集团中保守派的利益,新旧两派的矛盾迅速恶化。身处变法运动中心的蔡公,一直在冷静观察形势,他在感情上认同维新派的某些主张,但在行动上却不屑与康、梁为伍。当时,康、梁是政治红人,投拜者接踵而至,而他在其“炙手可热之时,耻相依附,不往交纳”。(《蔡元培全集》第三卷,中华书局,1984,p321。以下简称《全集》)杨锐等受宠权臣也曾极力拉拢,蔡公不为所动。
  后来,罗家伦就此事询问情由,他从容言道:“我认为中国这样大,积弊这样深,不在根本上从培养人才着手,他们要想靠下几道上谕,来从事改革,把这全部腐败的局面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我并且觉得他们的态度也未免太轻率,听说有几位年轻气盛的新贵们在办公室里彼此通条子时,不写西太后,而称老淫妇,这种态度,我认为不足以当大事,还是回家乡办学堂吧。”(陶英惠:《蔡元培年谱》,中研院近史所专刊,1976,pp68-69,以下简称《年谱》)
  这时,蔡公的思想已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不像某些翰林学士钻营投机,奔竞仕途,而是广泛阅读西方新书,认真思考救国之道,他在《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一文中说:“中国为日本所败,才有一部分学者,省悟中国的政教,实有不及西洋各国处,且有不及维新的日本处,于是基督教会所译的,与日本人所译的洋书,渐渐有人肯看,由应用的方面,引到学理的方面,把中国古书所有的学理来相印证了。”(《全集》卷四,p366)他与友人合作,开设一所东文学社,学读日文书,并练习翻译。他不仅大量阅读《电学源流》《光学量子力学图说》等自然科学著作,还读了很多诸如《环游地球引录》《日本史略》《日本新政考》等介绍外国地理、历史、政治方面的书籍。严复所译《天演论》对他影响巨大,他对达尔文、赫胥黎、斯宾塞学说的了解,即得益于严复的介绍。“都无做官意,惟有读书声”(马征:《蔡元培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p34),他写了这副对联,挂在书斋自勉。
  变法失败后,康、梁逃之夭夭,令他看不起,六君子中,最佩服谭嗣同。他认为,“康党所以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全集》卷三,P320)他对慈禧滥杀维新人士深感愤慨,对顽固守旧势力把持的清政府彻底失望,遂抛弃京职,投身于教育事业。
  
  告别仕途,教育救国
  
  1898年9月,蔡公出京返籍,徐树兰聘他担任绍兴中西学堂监督(校长)。徐是绍兴名绅,著名的古越藏书楼主人,蔡公年轻时曾在他家校订过几年古书。中西学堂是徐氏用公款开办的一所新式学校,既有旧学,又有外语和自然科学,外语课原来设有英、法文,蔡公到校后增设了日文。文、史、哲教员都是饱学之士,学生依年龄和国学程度分为三斋,略如以后新学制下的高小、初中和高中一年级,民国时期的北大校长蒋梦麟、北大地质学教授王烈当时都是第一斋学生。
  教职员既有思想进步者,亦有保守者,新旧之争激烈。蔡公与文辞教员马用锡、理科教员杜亚泉(后去上海商务印书馆主编《东方杂志》)为新派,马氏主张民权女权,反对尊君读经,杜氏提倡进化论,当时,“物竞”、“争存”之说,喧腾一时,“民权”、“契约”之论,交相鼓荡,受其影响,他对过去信守的“三纲五伦”有了新的认识,“君仁,臣忠,非谓臣当忠而君可以不仁”(《全集》卷三,p321),已逐渐摆脱孔教的束缚。
  蒋梦麟回忆道:“蔡先生年轻时锋芒很露。他在绍兴中西学堂当校长时,有一天晚上参加一个宴会,酒过三巡之后,他推杯而起,高声批评康有为、梁启超维新运动的不彻底,因为他们主张保存满清皇室来领导维新。说到激烈时,他高举右臂大喊道:‘我蔡元培可不这样。除非你推翻满清,任何改革都不可能!’”(蒋梦麟:《西潮》,中华时报社1960,p86)
  1900年正月下旬,徐氏派人把《申报》刊登的上谕送给蔡公,嘱他把“自当以名教纲常为己任,以端学术而正人心”,“恭录而悬诸学堂”,他不愿以名教纲常毒害学生,复书辞职,二十七日当夜离开绍兴,赴嵊县,主讲剡山、二戴书院。此后,蔡公去临安县为绍兴侨农办小学校,又去杭州商议改某书院为师范学校,不辞辛苦,奔走于教育救国之道。
  1901年七月,蔡公应上海澄衷学堂总理(即校长)刘葆良之请代为总理,一月后,刘又介绍他去南洋公学任特班总教习。南洋公学是盛宣怀1897年奏请朝廷,用电报局、招商局款开办的一所新式学校,以培养洋务人才为宗旨。特班学生皆为通古文辞者,非请翰林授课,难以压堂,故聘蔡公为总教习。蔡公精于教授,严于管理,甫到任,即为学生制定“学习办法”和“游息规则”,事无巨细,悉心规划:学生每日学习七小时,三小时课编纂,三小时课讲义,一小时学修辞,一周交一篇札记,“一节精要,一著心得,一记疑义”(《全集》卷一,pp134-135,p156)。蔡公对待学生,宽严有度,七小时之外,可以自由读书,将札记送教员批改,每月作文一次,由教员评改,又教学生读日文的方法,使其自译日文书,亦为之改定。
  学生中最为蔡公赏识者有邵力子、胡仁源、谢无量、李叔同、黄炎培、贝寿同等,后来皆为民国政学界名人。蔡公在南洋公学虽无大建树,却结识了两位后来一起投身革命大名鼎鼎的同志,一个是章太炎,一个是吴稚晖。
  
  从中国教育会到南洋公学风潮
  
  1901年冬,蒋智由、黄宗仰成立爱国女校,蔡公任总理。翌年三月,蒋、黄又与上海教育界几位有影响的人物叶瀚、钟观光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教育会,公推蔡公为会长。该会初衷为推动新式教育解决最为迫切的教材问题,拟编印教科书和报纸,故设立了教育、出版、实业三部,打算开办印刷厂、出版公司,以实业之收益促会务之发展,规划宏伟,雄心勃勃。
  南洋公学开办以来,新旧两派教员营垒分明,学生多不喜旧派教员的授课与管理,此时,吴稚晖在校任教,他组织卫学会,学生仰仗其势,屡与旧派教员冲突,导致公学开除十余学生,吴亦辞职东渡。六月下旬,蔡公赴日游历,到东京不久,即逢九名留日自费生以公使蔡钧拒不保送入成城学校(陆军学堂),彼此争执,吴稚晖率留日自费生大闹公使馆,蔡钧招日警弹压,七月二日,警视厅限吴明日离境,第二天警察押吴出境时,他身怀绝命书愤而投水,为警察救起后强押上船。蔡公恐船到天津吴稚晖被清吏拘捕,遂护送其回国,在船上,与吴大谈“立宪之不可成,皆知革命之不可已”(《年谱》,p102),二人回到上海,教育会同仁在张园召开欢迎大会,到会者百余人,吴登台细述大闹公使馆始末,讲到清政府腐败无能,丧权辱国,听者无不为之愤怒。
  是年冬,南洋公学中院五班学生因将墨水瓶放在教员郭振瀛座位,致郭不满,辱骂学生不敬师长,因无法查出肇事者,遂将全班学生记大过一次。学生不服,找学堂总办交涉,要求解雇郭振瀛,收回成命,总办不允,五班学生决定全体退学。校方行文云,五班学生聚众开会,倡言革命,全班一律开除,引起全校学生愤怒,特班学生尤为激烈,全体罢课,以示抗议,二百余人找总办论理,并向盛宣怀请愿。蔡公受美籍督办指派与学生对话,他既同情学生,又不愿看到他们失学,尤其是特班学生因此而牺牲其保举经济特科的资格,就个人前途而言甚为可惜,“论者谓为孑民平日提倡民权之影响”,在交涉无果之后,他亦“引咎而辞职”。
  蔡公将退学的学生组织起来,募款设校,沿女校之名,曰爱国学社,请吴稚晖、章太炎为教员。不久,章士钊带南京陆师学堂十余名退学生亦来学社,蔡公请章向学生教授兵操,他亦剪发,穿短衣,与学生同在操场训练。“留日学生因东三省俄兵不退,发起成立军国民教育会,于是爱国学社亦组织义勇队以应之,是时,爱国学社几为国内惟一之革命机关矣。”
  因经费支绌,蔡公想方设法,四处筹集,与《苏报》订约,每日由学社教员撰论说一篇,七位教员,每日一人一篇,一周轮一遍,《苏报》馆则每月补助学社一百银元为酬,“于是,《苏报》馆遂为爱国学社之机关报矣”。(《全集》卷三,pp322-323)吴稚晖又发起张园演说会,蔡公也常去演讲,“凡是来演说的人,都是讲排满革命的,我在南洋公学时,所评改的日记及月课,本已倾于民权女权的提倡,及到学社,受激烈环境的影响,遂亦公言革命无所忌。”(《全集》卷七,p195)
  
  从暗杀团到光复会
  
  110年前,蔡公与诸君在张园演说的风采已不可再现,《全集》第一卷只有五行演说词的大意,而为《苏报》所撰文论,也仅存一篇《释“排满”》。与吴稚晖之嬉笑怒骂、章太炎之大义凛然、邹容之杀气腾腾相比,蔡公此文颇为含蓄,但寓意深远:他认为满人入关260年,无论其血统、其风俗、其文化,早已被汉人同化,“由是而言,则又乌有所谓‘满洲人’者哉!”是故,他不赞同邹容《革命军》中“杀尽胡人”之说。
  时至清末,多数汉人已无种族之见,所谓排满,实为反专制反暴政也,只因清廷是专制与暴政的代表;由是而知,“事之有利于满人者,虽善亦恶;而事之有害于满人者,虽凶亦吉”,他继而认为,“各省官吏勒索赔款,公行贿赂,以为彼政府敛怨于平民者,皆足以动摇满洲人之基本,而为多数汉族之功臣!如张百熙之流,实心举行新政者,宜斥为助桀之民贼而诛之!”政府腐败有利于唤起民众,新政改革不利于鼓吹革命,蔡公此论实为日后《民报》诸君攻击梁启超君主立宪定了调子,同盟会纲领中,“驱逐鞑虏”实是幌子,“建立共和”才是真意。
  与张园演说同时,《苏报》接二连三刊登邹容的《〈革命军〉自序》,章太炎的《序〈革命军〉》以及章、邹等人所写的驳斥保皇派的《驳〈革命驳论〉》。邹容因在日本参加反清活动无法立足,回沪后投奔蔡公,他将邹安置在爱国学社,妥善照料,并筹款帮他出版《革命军》。此事早被清廷掌握,将蔡、吴、章、邹列入了密捕名单,视蔡公为首犯,无奈爱国学社和《苏报》俱在租界,一时难于下手,经与外国领事及租界工部局交涉,巡警捱至闰五月才采取行动,初六在爱国学社逮捕了章太炎,第二天,邹容到捕房自首,此即轰动全国的《苏报》案。蔡公为留学德国四月去青岛学德文,有幸躲过一劫。
  “自三十六岁以后,我已决定参加革命工作。觉得革命止有两途:一是暴动,一是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事训练,算是种下暴动的种子。又以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于爱国女校,预备下暗杀的种子。”(《我在教育界的经验》)《苏报》案后,国内的革命运动已经公开化,蔡公亦开始加紧实行他的革命手段,他一面密租房屋,一面购置仪器与药料,制作炸药,并与黄兴取得联系,黄从东京给他送来弹壳,制成炸弹后派人秘密运往南京偏僻处试爆。
  1903年11月,黄兴在长沙组建华兴会,联络上海军国民教育会负责人蔡公,欲在慈禧七十岁寿辰在长沙起事,约他在长江下游发动各省志士配合,他联络江浙一带的革命党人陶成章等分头准备。此后一年间,蔡公以爱国学社为机关,以来自东京的军国民教育会成员何海樵、杨笃生、吴樾为骨干,组织暗杀团,拟定的第一个暗杀对象竟是慈禧太后!
  鉴于形势的发展,为配合孙、黄领导的国内外革命组织的活动,蔡公认为有必要在江浙成立一个革命组织,他与陶成章、徐锡麟及狱中的章太炎商议改组暗杀团,重订章程,建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光复会”,他被推举为会长。此时的蔡公,已与孙、黄并列,成为当时三大革命团体的首领之一。
  短短六年时间,蔡公从一个前程远大的翰林学士转变成一个革命党首领,其经历眼花缭乱,犹如好莱坞大片一样曲折惊险,读罢陶英惠先生所撰之“年谱”,初觉匪夷所思,待读完高平书先生所编《全集》,掩卷遐思,慨叹深合进化之道。清廷不藉改革还政于民、让权于汉,反以推行新政之名攘夺汉族官僚权力,集权于皇室亲贵,自私短视,与民为敌,终将体制内大批有理想、有抱负之硕彦英才逼入革命阵营。蔡公何等博学,何等练达,慧眼看透天下大势:反专制必倡民权,倡民权必兴排满,兴排满必闹革命,闹革命必立会党,亦步亦趋,终成圣果。倘无暴苛之清廷为渊驱鱼,安有党魁之蔡公出兴于世乎?
  
 阅读
 评论
  • 下一个文章: 没有了
  •   
  • 上一个文章:
  • 网站简介 | 广告服务 | 郑重声明 | 使用帮助 | 联系方式 | 诚聘英才 | 用户留言 | 在线客服
    万度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京ICP备05020564号
    本版本为试用测试版本,头头网有最终解释权。
    Copyright@ 2000-2011,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