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
2009-10-30 11:08:2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行文流畅,意境深沉,对比强烈,结构合理,尽诉农民心声。
我是农民,从几千年的文明古国走来,现代文明与农业文明之间激烈的文化冲突在我身上集中体现,我是纯正意义上的乡村农民,在乡村,已经确立起自己的生存地位,并开始按照乡村人的方式进行生活。
我秉承着多愁善感的情愫,在我的内心激烈地燃烧。我放牧羊群,成行成列,好像是一位诗人。一只羊的受孕,一只羊的分娩,一只羊的出生,一只羊的成长,一只羊的老去,是它们写下的一行一行的诗句,一群群洁白的云朵,是一首首激情的诗章。小羊围绕着我,与我紧紧相偎相依。它们跟随我走遍大大小小的山坡,我亲眼经历一个个催人泪下的的亲情故事,我亲眼经历一个个生息繁衍的生死场景。我的脸被风吹得粗糙了,也遮挡不住腼腆。为什么害羞?一个过了辛苦日子,接触过无数生死繁衍的我,哪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这一类人何曾相识!
我追赶牲口的岁月,将艺术发挥地淋漓尽致,我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次次划出优美的弧线,发出的号令也应着牲口的“嗒嗒声”,弹奏出一种美妙的乐章,绘制出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一种品格。
乡间的泥土是他们最初的情感和认知,母亲似的河流,父亲似的山塬,衣袂似的的炊烟,伙伴似的牛羊,构成他们最早的灵感。
犁地时,我能亲手呈现出优美的图案,悠扬的号子,是一首美妙的曲子,我手中挥舞的鞭子,是一个个精美的彩虹,我不是艺术家,而我又是真正的艺术家。
耙地时,我最潇洒,耙在坎坷不平的土地上起伏,我努力保持平衡,身体时而挺直,时而倾斜,时而左转,时而右旋,时而紧张,时而轻松,时而激烈,时而放松。我觉得那比跳芭蕾舞更生动,更富有美感,因为它再现了生活和生命的美。
善良是我的本性。纯真是我的品格。热爱大自然,懂得生命的重要,一草一木,一虫一兽,我都充满爱怜之心。紫色的地丁,洁白的苦菜,金黄的蒲公英,红彤彤的枸杞……为一株艳丽的花,一棵挺拔的树而激动不已。多么好,多么值得珍惜,我认定:世界上最宝贵也最容易摧折的东西,就是生命。
我的内心世界宽广,因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阴雨天,刺猬出没,我不再伤害它们,野兔伏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我在田间劳作,山鸡在田野散步,迈着悠闲的步子,麻雀就更不用说了,占据院子的大半个天地,叽叽喳喳闹个没完没了。喜鹊也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树上。我热爱小动物和鸟类,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想团结所有的生命。
夏末,我走进望不到边得玉米林子里,玉米开始抽缨了,一股香甜气味弥漫四周。我开始给玉米授粉,喇叭状的纸筒,我小心翼翼地将花粉散落在或粉红或浅黄的玉米缨上。玉米的根很粗,很壮,也很结实,有的已鼓出地面。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偶尔,我一个人蹲在玉米田里,一动不动,这里空气吸饱了,能给人灵感,在我的脚下,有活蹦乱跳的小蚂蚱,远处有各种小动物在鸣叫,发出细碎得音响,我仿佛真的听到了大地的呼吸,那是一个农民听到的土地的呼吸之声。
我也是标准的旅行家。农闲时节,我靠自己的一身手艺,走南闯北。一个行囊里装满妻子绵长的思念,儿女的泪线,父母的叮嘱。江南的水,北国的雪。一截塘坝,一幢楼房,一座大桥……是我的作品。我不是作家,而我的劳动连结着广阔的世界,我可以阐述一格深刻的劳动。我会沿着一个方向走得太远,不会四下张望,只想靠自己的手艺挣钱吃饭,养活家人、孩子,成为世界最幸福的人。我的心都往一处想。目光也聚集在一点,看上去,我很木讷,很愚蠢,很纯真,其实,那是地地道道的误解,因为劳动者是没有愚蠢的。
劳动创造美,而一般的劳动者又一次一次被误解,甚至一次一次地被伤害。
我的劳动是沉默寡言的。农忙时节,星星是我头上的明灯。旷野是我的作业。啤酒是我的饮料,我会一手拿着月饼,一手托着农民的辛苦和汗水。大地是我的温床。机械是我的伙伴。说起劳动的事例,我语言朴实,我没有闲工夫说俏皮话,头上蒙着尘土,皮肤黝黑,是我身体健康地表现。我没有时间东跑西窜,听不到什么新奇的事情。我干起活来十分认真而执著,不会夸夸其谈。关于劳动的事情,即使有经验之谈,也说得缓慢而琐碎,甚至不够条理。不过,那是我几十年来悟出的道理。
其实,我很成熟了:一种性格也开始稳定了。喜怒哀乐,也不像孩子写在自己的脸上。至于到了晚年,早把心中的积压的各种压抑,积压的各种恩怨,尽情地宣泄了,痛痛快快地宣泄了。这时候,身心放松了,这是无私无欲的心境,这是无怨无悔的心胸。
这就是一个成熟的、真正的、纯洁的艺术家的结局。这难道不是像镜子一样清晰地照出一个群体的人生吗?这是一点不能掺假的。
这一类人,不是艺术家,却一生在艺术家的行列里行走。
二
城市是我的另一个生活的田园。我在别人的城市,自己的田园里劳作,我的身份,一转眼,成为一个城市农民。
城市农民,是一次奇怪的充满着悖论的词语组合,它体现为一种无奈和尴尬,却又是一个现代城市里的乡下人生存境遇最为真实的写照:现代的城市文明,让我无所适从,同时也忍着精神的煎熬。这时,我显然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人了,我已离开故乡,远离土地和庄稼,城市中已经确立起自己的生存席位,并开始按照城里人的方式进行生活;另一方面,我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从偏远的小村落杀入城市,农村生活切痛的人生体验和记忆如影相随,生活在城市中,只是像风筝一样在城市的上空漂浮,而那根维系着血缘和精神的线依旧延伸在那片故土之上。
在失去庄稼的水泥地上,我战战兢兢地服侍着自己的工作,内心里强烈渴望着被城市认同,于是我刻意地模仿城市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笑一颦,我知道早一天融入一座城市,就会早一天获得一种安全感。然而强烈的自卑制造出来的虚弱导致我的模仿行为走样:文雅中透着拘谨和做作,潇洒中则掩映不住几分粗俗的乡野气。身上与生俱来的泥土气息暴露在真正的城市人面前,也就成了笑料,我就像看猴子学人一样,嘲弄挖苦我是“老土”,这样常常会让我感到无地自容,一种被城市遗弃的情绪油然而生。
在无数个温暖潮湿的梦里,这个在城市中流浪的乡下人,会梦到故乡,梦里有山有水有风有雨有田野有森林有飞鸟也有童年——经过怀旧和怀乡对苦难的过滤,过去的一切化作了美好的梦境,我这才发现,那件曾经恨极了发誓要逃离的故土,原来如此让人魂牵梦绕又感伤落寞。这些怀旧与怀乡只有我才具有,我在城市里游荡,享受着孤独,却又自得其乐,我也怀旧,抑或不愿怀旧,城市毕竟是我的巢穴,在城市里,城市像主人一样收留了我。所以当我在进行着不无感伤的怀乡时,就会遭到城里人快意的嘲笑和恶意的逼问:农村那么好,那你们回去得了。农村那么好,那你们为啥出来?
我是一个在城市中孤苦伶仃的乡下人寻求的灵魂,抚慰是一种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表达。
许多年过去,我老了,那根牵连着过去情感的风筝倏然断裂,我的后代就会化为鸟儿,心安理得地栖居在城市的楼群里,编织着城里人的美梦……
我放下镰刀,紧握瓦刀,融入城市,寻求自己的栖息地。试图在改变自己的身份,试图在改变自己的命运,试图在改变自己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