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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草帽
2010-1-30 10:48:4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往事已矣,然抚今追昔,历历在目,本作语言质朴无华,作者以细腻的笔触,饱含真情,表达了对婆婆的思念和怀想,其情之切,很能感染读者。推荐阅读。
  
  婆婆与我永别已13个春秋了,但老人家手中那崭新洁净的草帽仍历历在目。
  
  婆婆是本村一地主家里的女儿,解放前就嫁给了爷爷,据说起初使爷爷动心的是婆婆那小巧的双脚和灵巧的双手。其实婆婆家地主成分是解放后划定的,婆婆出嫁时家里很穷,婆婆只空背了名义,从没享过阔小姐的福。起初婆婆的弟弟是靠打草鞋积攒起家的,有钱后,以极小的代价,买得了因赌博输得很惨的那户的几十亩田,结果没几年山里就闹解放,婆婆的娘家划成地主后被赶到山顶居住,原来的房子分给了那个赌输了钱的贫农。
  
  这些都是我从老辈人口中听来的故事,打我记事起,感觉婆婆就已经如水中的小船摇摇晃晃。其实使婆婆摇摇晃晃的是那双从前有人羡慕、如今自己受罪的小脚。
  
  我是跟爷爷婆婆长大的,如果说爷爷是教我做人的启蒙老师,那么婆婆则是我生活的保姆。至于父母,则只是尽了生我的义务。不过那时教育后人也根本轮不上父母,常听家庭首领的爷爷训斥父亲:“身为人父了,怎么还象不省天日!”
  
  婆婆不识字,出嫁时竟没有名字。婆婆的“针线茶饭”在村里数得上一二,尤其为人称道的是她编织草帽的手艺,那手艺是从娘家带来的,那手艺曾为全家立下过汗马功劳。
  
  那年月,一家有七张嘴要吃要喝,虽有父母起早贪黑、勤扒苦挣,仍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家里曾在无数个夜晚,谋划过诸如“女人喂母猪、男人背长脚”等路子,可设想最终只能让位于“割尾巴”的大政策。那是一个小麦收割季节,婆婆背个粗篾背,拄根竹杖,挪动着那双小脚出门了,回来时,一背篓猪草的上面,还用藤萝捆绑着好几捆麦杆。
  
  这天夜晚,婆婆独坐在场坝,借着月光,用那把陪嫁带来已生绣的剪刀剪麦杆,把顶端那最细一段的杆衣剥掉,一堆儿堆放在身旁。我一觉睡醒,听见门外仍有悉悉萃萃的响动。
  
  艳阳高照的天气,婆婆抱出打理好的麦杆,搬把木椅坐在稻场里,用葫芦瓢从木桶里舀出清水,一口一口地喷到干枯的麦杆上,稍息,再用那双骨瘦如柴、青筋暴露的双手编织草辫,尔后一圈一圈地挂到身后的椅背上。
  
  编好草辫,还只是第一步。于是婆婆又端出泡着刮净的苎麻的木盆,挽起大裆裤的裤脚,在膝盖上搓麻线。尔后再将搓好的麻线用水煮过晒干,麻线就变得柔软洁白。
  
  基础工作就绪,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麻线将辫子缝合了。我蹲在婆婆身边,看老人家右中指上戴着顶针,时不时还把手中的针线在那稀疏、花白的发间来回蹭一蹭,婆婆告诉我,这样针钱就不打涩。
  
  编织草帽对麦杆的要求很严格,肥田的麦杆太粗不能用,坡田的麦杆也只能要那刚黄不枯的细杆,这样原材料就很有限了。
  
  对于每一顶草帽,婆婆都象对待一件件艺术品那样认真。动手之前,总要把手洗一洗,怕汗水影响草帽的光泽;缝好帽顶,到了与帽檐的结合部,老人家都要仔细琢磨,怕起得平了陡了影响美观。婆婆缝的草帽有两种,尖顶的妇女戴,平顶的男人戴,价钱八角至一块,比从商店里买来的便宜一半还有余,而且质量好,一顶草帽管两季。
  
  有了婆婆的手艺,家里就再不用为吃的食盐、点的煤油着急了,可也勾起了许多人的忌妒心。那天中午,听了别人告状的一个住队干部上门了解情况,当婆婆拿出一顶草帽时,他竟爱不释手,问要多少钱,婆婆说,你来这里是为当地的建设,送你一顶吧,也算我一个老婆婆子支援农业生产。后来住队干部在会上表态,老婆婆的草帽价廉物美,不仅无罪,而且对农业生产有功。
  
  住队干部头上的草帽就是活广告,一时间,婆婆的草帽供不应求了。婆婆决定去老屋的后山顶上他弟弟那里找燕麦杆。燕麦杆细、色白、韧性好,是缝织草帽的上佳材料。一个晴天的上午,婆婆带着我往山顶爬,陡峭的坡道使蜗行的婆婆不得不走走歇歇,太阳落山之前,婆婆指着一大埫平田的田边、一片栎树林的下方那栋与牛栏同脊的茅草屋说:“你舅爷就住在右边那间”。
  
  两奶孙的到来,二老喜出望外。瞎眼的舅婆赶紧烧水泡茶,舅爷摸到那黢黑、低矮的楼上取了块腊肉,放到燃烧着的火赤子的炉子上,用炊火筒炊火烧皮,很久没有嗅到肉香的我馋得只吞口水。舅爷告诉我们,虽说女婿“醒抱”、带着女儿去了低山,但他们觉得屋后就是柴山,屋角就是水井,很方便,而且高山漫山遍野是猪草,一年杀头肥猪,两个人还吃不完,特别是高山的人憨厚、善良,从不欺负他们,在这里过得比较舒坦,只是一样不好,高山没有水田,一年四季吃包谷面。婆婆与二老拉着家常,渐渐把话题转到来意上。舅爷带着我们走到屋旁那“高山平原”的田边,只见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燕麦青青,在风中泛起波浪。舅爷说,收割后那杆没人要也没人管,到时送一捆来。
  
  为增加原材料储备,婆婆又带着我去了另一架山上的姑母家,请她帮忙弄些高山的小麦杆。来回30里山路,晚上婆婆一圈一圈地解开长长的裹脚布用热水泡脚,说那柿饼似的脚肚子里象针扎一般疼痛。
  
  姑母背来了细细的小麦杆,过了一段时间,舅爷也哼哧哼哧地送来了一大捆燕麦杆,还带来了一袋燕麦面炒面。家里用一升大米酬谢,舅爷笑眯眯地接受了。
  
  一双小脚的婆婆岁数大了,干不了坡里的重活,就承担起寻猪草、做园子和做全家人的饭,一有空,老人家就不停地搓麻线、编草辫。见椅背上挂着的一圈一圈的长辫,一时手痒的我也跑去编一截,当婆婆来看到那歪斜扭曲的一截时,只冲我笑笑,然后不声不响地拆后重编。我自然知道婆婆是不会生气的,在我的记忆里,我就是婆婆的“一口气”。老人家从没动手打过我,就连吼一声也绝无仅有。小时淘气,当父母要打时,婆婆就拉开要与之拼命的架式保护;每当我放学归来,婆婆则早早地站在屋山头迎接,一进门,婆婆就揭开锅盖,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让我先吃,婆婆说:“小娃子正长身体,就象苗子正需要肥料,饿不得。我将来还要享孙子的福呢!”婆婆的嫁妆、那口依稀可见红色的对子柜,里面的花生、瓜子、柿饼以及舅爷送来的高山黑桃,都是老人为我存放的;我那在供销部门工作的姑父送来的糕点、饼子之类,婆婆都给我塞进了书包……
  
  燕麦杆的质地好,加上婆婆的手艺好,很多远处的村民早早地来“下定钱,”对于来的人,婆婆干脆比着头型定尺寸,人家提出要把帽檐多加个一两圈,虽说费时费料,婆婆也不多收钱。冬天里,见那有人把高的衣柜上面放着几大摞草帽,正月尾上,就销售一空。
  
  婆婆有一个洗得发黑的白对角手帕,里面卷着一张张汗渍渍的块块、角角和分分钱,平时压在箱底,要用时,婆婆就揣到那“满大件”衣服腋下的荷包里。有一天,婆婆揣着那卷得似茄子状的手帕去了供销社,背回了棉花和两段黑、白灯芯绒布,让我跟父亲去找裁缝,各做一件紧身背褂,婆婆说本可以自己缝,又怕老眼昏花把布糟蹋了可惜。穿着背褂,我心里很是酸楚,不知当初我父亲是什么感受。有一年,我从部队探亲回家,临归队之时,婆婆把我拉到卧室,从枕头下面摸出那卷得紧紧的手帕,一层层展开,从里面拿出仅有的20元钱塞到我手里,我将那沉甸甸的钱放到抽屉上,一转身就出了门,我害怕走得慢了,老人家会看到我抑制不住的热泪。退伍后,我进城工作了,在我女儿出生的那年,婆婆搭乘便车来城里看重孙。婆婆的到来显然不受欢迎,老人象做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那时住宿条件差,方便要去街上的公共厕所,七十多岁的婆婆,在城里走得最多的一段路,就是从我住的四楼到街上的公共厕所。婆婆在城里住了三个晚上,父亲就来接了。婆婆临走时说要缝顶草帽带来,免得我上班时晒着。婆婆走后,同事的妻子大发感慨:“七十多岁的婆婆,能来城里几趟呢,我要是你妻子,一定会陪着老人逛街,给老人买最好的衣物和食物。”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怀跪乳之恩,听了她的话,我心如刀剜般难受,偷偷地掉了眼泪。
  
  婆婆岁数越来越大,后来神志不清,天天在家说睡的那间屋有一大群小娃娃围着她,走也走不开,说得胆小的母亲晚上不敢熄灯,父亲找来鱼网,挂在婆婆的床上辟邪。后来,婆婆的消化道也出了问题。那一次我回家,见婆婆被安放在堂屋里那把坦椅上,上身单薄,光着下身,露出的一双腿杆瘦得象两根细木棍。我让父亲给我那可怜的婆婆垫床棉被,竹椅性凉,就是正常人怕也要睡出病来。父亲说准备找个医生来给老人家打一针的,可就在那天下午,婆婆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春节前,去给婆婆送“过年盘缠”,纸钱燃尽,鞭炮响过,我突然想起了婆婆曾经说过的那句名言。曾记得老了话也多了的婆婆,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母亲争吵,谁是谁非,是我精明、正直的爷爷也难于了断的家务,每次吵到最后,婆婆就从那因牙齿脱落、两腮塌陷的口中蹦出两句:“人都要老的,莫让下人学呐!”震耳的言语,不得不使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思考。
  
  如今,当我把一些衣物、食物带给父母的时候,我常想,倘若当初经济条件跟现在一样,更多地带给婆婆一份惊喜和安慰,那我一生在敬老的问题上就少了许多遗憾了。
  
  一个从旧社会走来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显然没有可歌可颂的事迹,如今婆婆早已远去,然而每当夏天,家乡人还念叨说:“还是寇氏婆婆缝织的草帽好!”我想,如果每一个普通人死后都能象我婆婆一样有人念及,那也就不枉在世上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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