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2009-12-5 10:30:4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勤劳而坚韧的爷爷,令人敬佩和爱戴,一口浓茶,一段秦腔,一盅烈酒,一顿淡饭,一件粗衣,心系子孙,身为家庭,一生的艰辛,半生的劳累,没有遗憾,只有一颗知足的心。倔强的生命,不屈的灵魂,像这黄土地一样蔓延……朴实的文字,真挚的情感,欣赏!祝福爷爷健康长寿!
——他们习惯了饥饿,习惯了贫穷,适应了在黑暗里行走,适应了在艰难日子里生存,学会用最少的成本养活更多的人。饥饿让他们顾不上思考,顾不上等待,不息的斗争,点燃了他们的激情,燃烧了他们微薄的生命。草根,树皮,观音土,能想到的,能看到的,能抓到的,能消化的,不能消化的,都钻进了他们的胃,翻滚,挣脱,最后离开.
爷爷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今年七十有七,瘦瘦的身体,却还很结实。儿女们谁家地里长草了,谁家玉米熟了,谁家农忙了,他都要去帮忙,总也闲不下。总不愿让地荒着,即使是前院后院也都要种几株辣椒,几颗丝瓜。
清晨五点刚过,爷爷便爬起来,烧上热热的开水,泡壶浓浓的陕青(产于陕西南部的一种绿茶,味苦),放段嘶哑的秦腔,激扬的曲调混着浓浓的热茶汩汩流入心底。陕青是爷爷的最爱,浓浓的苦味,更像是那曾经岁月的写照。
喝完茶,牵上他的爱羊,羊是爷爷的宠物,也是爷爷的朋友。顺着屋后的小路,绕过蜿蜒的田埂,跨过跌路,那儿是羊的乐园,生长了大片的荒草。高个的老孙是爷爷牧羊的伙伴,,早已等候在田埂边,正朝爷爷笑着。低头看母羊咀嚼野草,抬头望白云变幻,叙着永远的家常理短。当太阳爬上土塬的脊背,便望见奶奶远远地身影,那是该吃饭的时候了。拍拍身上的尘土,暂别老孙的眼睛,牵上意犹未尽的母羊,朝着回家的路移动。一串串脚印,一粒粒羊粪蛋,都撒在坑洼的村道。
午饭的饭菜,总是那么简单,一碟腌制的咸菜,一碟油泼辣椒,一碗闷烂的白菜,两个馍馍,两碗玉米糊糊。扑哧扑哧,眨眼的功夫,爷爷已经坐在桌边喝茶了.饭已经吃饱了,菜和馒头却还剩了一半,糊糊却喝了个干净,剩下的菜下次再热着吃,年龄大了,饭量却小了。奶奶一个人收拾着碗筷,抽空与爷爷叙着话,谈论儿孙们的近况,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眉头皱起,旁边的热水壶在嘘嘘的叫着,白气打着卷儿上翻,旁边的猫和狗滚做了一团。
午后,爷爷背着手,走到各家的地头,老了老了心却闲不下来,翻翻红薯的藤蔓,除除疯长的杂草,当太阳斜斜地坠落坡底,露水泛上,爷爷便迈着脚步回来了。
同样是简单的晚饭,浓浓的茶,打开电视机,看下最近的新闻,了解一些国家大事和平民小事。奶奶则眯着眼睛,俨然被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吸引了。喝完了最后一杯茶,鸡也已经熟睡,狗也已经打盹,灯已经熄了,爷爷已经睡下了。老人都是这样,年龄越大,觉却越少,睡的早也起的早。
爷爷从小接受的是传统的私塾教育,孔孟道德在他的心底扎根。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上面还有三个姐姐。虽然常常能得到姐姐们的疼爱,但长子的责任还是让他早早的肩负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
爷爷学习还不错,后来去了宁夏,做了会计,工作还算清闲。后来家里被划成富农,祖爷被拉出来批斗,爷爷依然离开了那里,顽强的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祖爷被批斗的时候,他在旁边陪斗。高高的帽子戴在祖爷的头上,爷爷的心在流血,祖爷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永远不能忘记,那是一定要把这个家看好。爷爷,奶奶,爷爷的六个子女,祖奶,还有爷爷的三个弟弟,人人都要吃饭,家里的粮食,农具,还有那头不听话的驴,全都被没收了,即使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粒粮食。整个家庭陷入恐慌.而爷爷,这个家庭的主心骨,不知熬白了多少根头发,祖奶看着儿子并不高大的身躯,只是无尽的心疼。
爷爷使劲的挣工分,任劳任怨,任凭别人怎么说只像老牛一样低头不语。经验告诉他,一切祸端都是从嘴里漏出去的,所以他学会了沉默,再沉默,学会了配合,学会了忍耐。挣不完的工分,填不饱的肚子,到了年底能混上个收支不为负值,便已经高呼万岁了。但爷爷凭借他的毅力做到了。
有一年,一家人实在饿的厉害,不得以爷爷只身来到60里外的三原一个亲戚家,祈求亲戚能借点粮食。亲戚摸了摸自家的粮袋,终于狠心给爷爷装了半袋玉米。背着这半袋救命的粮食,趁着黑夜悄悄地摸出了村子。60里的夜行,每一步都可能迈入黑暗,大地一片漆黑,只有心在跳动,四周危机四伏,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当公鸡准备打鸣,爷爷刚进踏进自家门槛的时候,不幸却被早起的巡查逮到。半袋的粮食,一夜的急行,半身的疲惫,却换来那一秒钟的收缴!
回到家里,无法面对祖奶的眼神,更无法面对兄弟姐妹儿女们的肠胃。爷爷的泪水咽入肚里,一身的委屈咬入牙根。
那些个日日夜夜,饥饿折磨着每个人的胃,黑暗总在吞噬人的心,他们习惯了饥饿,习惯了贫穷,适应了在黑暗里行走,适应了在艰难日子里生存,学会用最少的成本养活更多的人。饥饿让他们顾不上思考,顾不上等待,不息的斗争,点燃了他们的激情,燃烧了他们微薄的生命。草根,树皮,观音土,能想到的,能看到的,能抓到的,能消化的,不能消化的,都钻进了他们的胃,翻滚,挣脱,最后离开。大锅饭,萝卜汤,补丁连补丁,窟窿接窟窿,破旧的布鞋,佝偻的脊背,倔强的生命,不屈的灵魂,都像这黄土地一样蔓延。
爷爷经常坐在那张椅子上,给我们讲那艰难的岁月,讲大伯和父亲的趣事。每一次喝萝卜汤。大伯端起汤碗,眼泪扑棱棱的往下落,这萝卜汤,把大伯喝的难受,喝得心痛。他那时想的是,多想有一个窝窝头,黑的也行,哪怕是玉米掺着麦麸做的,也是一种美味;而父亲呢?他、吃饭从不挑剔,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来就喝。他只知道,“喝了这碗汤,我就不会饥饿,我就能继续生存下去,活着就是希望.”当我眨着眼睛好奇的问父亲,萝卜汤的味道如何时,父亲笑着说还不错。
爷爷的个头不高,很结实。也许就是那时候吃苦锻炼出来的吧。当爷爷讲起他年轻的时候,总是眼睛放光,好像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年轻小伙,那个力大如牛,、一顿饭吃好几个馒头的他。
有一次,他和他的二弟,也就是我的二爷爷,还有村里的伙伴,一行五人推着推车,到千里之外的山西往回推煤。上千里的路程,五六天的干粮,满车的煤炭,艰难的归程。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汗水无数次落下,衣衫无数次打湿,风干后的衣衫只留下咸咸的汗渍。
脚上和手上不断磨出血泡,都不能阻挡前进的步伐,这可是一家人整个冬天的温暖和幸福。一想起这些,他的腿上便股股生风。
迎着日头将推车推上土坡,顺着夕阳,把推车送进坡底。前面是这段路程中最大最陡的土坡。征服了这个山坡,以后的土坡都不是困难。五个人望着高高的土坡,心底发出一个声音,“我们要征服你,土坡!”一个人推着,三个人帮着,下面还有个看车的。“一二,加油,一二加油……”当最后一丝力量用尽,当最后一辆车爬过土坡。他们此时是胜利者,任北风从身边刮过,任日头从坡顶爬过,任时间在此刻停滞,任身体拥抱大地.这一路,只有沉沉的睡去和甜蜜的干粮才是他们一行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刻。
美好总是短暂的,生活总要继续,路还在向前。在走到蒲城的时候,一个伙伴病倒了,只能望着家的那条笔直的路哭泣,他卖掉了全部的煤炭,用换来的钱医好了身上的疾病和填充了饥饿的胃.数天后两手空空的他站在村口,等待的是家人的抱怨和整个冬天的寒冷。三爷爷也终于因为体力消耗严重,多滞留了一天。真正顺利按时返回只有爷爷和另外两个伙伴。当最后一颗粮食消化进胃里,当最后一口力气释放,他们三个人站在了村口,远远的大槐树下,祖奶在那里期盼着儿子的归来。一身的尘土,一脸的沧桑,当看到站在自家门口的奶奶的时候,爷爷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是一个沉沉的睡去。
爷爷骄傲并神采飞扬的讲述着他曾经的英勇,而我却低头听着,略有不服的甩动胖乎乎的胳膊,只剩下坠肉在晃动。爷爷说的不假,丰富的营养,沉重的学业,绝迹的农活,让他的孙儿变得更胖,身体里已没了多少力气。“一代更比一代强,长江后浪推前浪”,难道是对现实的讽刺,人类在身体方面真的是在不断地退化,是科技进步的必然,还是人类进化的悲哀。
有一次,我刚好在家,叔叔家的玉米杆没有顾上砍倒,他把镰刀递给我“下午没事情干吧,去把地里的玉米杆砍完。”提上镰刀,走出家门,望着头顶依然灿烂的阳光和温暖的空气,依然勇敢的站在玉米地的地头。笔直的玉米杆列队而立,似在迎接我的到来,又似在向我示威。我挥了挥镰刀,反射出冷峻的光芒。任何一颗我都不放过,玉米杆在我眼里一颗颗倒下,我感到了我的胜利和骄傲。手里的血泡,身上的汗水,我怒吼着振奋着我的斗志。终于当我即将砍完一行,头脑眩晕,眼冒火星,四肢无力的待要坐在田埂休息时,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这么慢的,怎么行呢?”我支吾着,“我,我能行,不用...”可大片卫士的列队却更显示了我的心虚。爷爷夺过镰刀,在我的注目下,一口气不带歇的将面前的卫士全部放倒,看的我目瞪口呆。我就不信我还真就这么弱了,夺过镰刀,放肆的厮杀,当夕阳西落,当天将落黑,胜利的斗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昏迷在自己的床上。
这就是我的爷爷,七十有七的高龄,却异常结实。日升牧羊而去,日落荷锄而归,一口浓茶,一段秦腔,一盅烈酒,一顿淡饭,一件粗衣,心系子孙,身为家庭,一生的艰辛,半生的劳累,没有遗憾,只有一颗知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