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天山
2009-12-7 10:00:05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行文朴质,整体有种触人心怀的力量。因为情真,所以直抵心腹,散发出淡淡的芬芳,让人再三品味。心向天山,情牵所爱。
七十带病出乡关,颠簸三千向天山。
为儿为孙劳碌命,到老更知做人难。
前几天回娘家,哥拿出父亲临行前写下的这首诗,题为《出关》。
吟读后,我忍住内心的辛酸,笑着对哥说:“好像是老将军出征去了。”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位老将军身跨战马驰骋疆场的豪迈形象来,那斑白的须发间飞扬出的是“鬓微霜,又何妨”的意气风发,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老当益壮。而父亲呢,他和母亲是携着铺盖,拖着患有高血压、关节炎、腰椎增生的年迈身体,挤火车,乘汽车,还有轰隆隆的三轮车,辗转三千余里,到新疆的天山脚下为他们的儿孙种植枣园去了。
唉,我该如何来述说我的父亲、母亲呢?
父亲、母亲年壮的时候,是倾尽了体力、心血为我们五个儿女搭建起一个温暖安宁的巢。父亲教书,母亲种田,在连日子都过得还勉强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们如背负耕套,躬下身子拉拽的耕牛一般,努力地从生活中“刨金”,以微薄的收入供养我们读书。当我们一个个从农门跳出,从巢中飞出时,他们已日渐苍老。可是一头遍落秋霜,满脸纵横沟壑的他们却从没有安享过晚年,因为儿女们的生活始终是他们生活中放不下的牵挂。一家人过日子的事儿就已够琐琐碎碎没完没了,这五个儿女的家庭事装在他们心里哪还有消停的时候?
父亲退休后本可以清静下来,可那几年乡里教育质量的持续下滑让农村孩子纷纷往县城转学,父亲母亲心疼孩子在外吃住受苦,就一起领着四个孙子孙女搬住到县城,成了孩子们上学的“专业后勤”。累了,爱操心的父亲也牢骚:“这操完儿女的心还得操孙儿的心,人哪,没有好时候。”可一早起来他又琢磨起孩子学习辛苦得如何保证营养的问题;烦了,乐观的父亲也唠叨:“孩子多了啥好处?一个孩子一个麻烦。”可我们一到跟前他又兴奋地嘱咐我们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不爱多言,却是父亲路线的坚定拥护者,父亲感慨完了她才慢慢地说一句:“家家不都这样吗?”
如果生活能够风平波静,我们想:四五年后孩子们都考上了大学,父亲母亲就可以过上他们经常念叨向往的生活了:住在清静的乡下,守着一院子的鸡鸭猫狗,出门遛遛平坦的河堤,逛逛乡镇的集市,与老头老太太们一起夏天坐在树荫下,冬日晒在阳光里。但是生活却再次让他们将这份惬意舒适扔在了内心深处。随着弟弟的失业下岗,哥哥的双胞胎儿子长大,父亲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尤其是弟弟的工作没有着落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磐石,只要一想起弟弟在外打工干得累挣得少且没有长久保障,父亲就辗转反侧,“夙夜忧叹”。我们劝他放宽心,儿女自有儿女的路,他只是摆手:“道理上我比你们懂,你们不懂当老人的心。”母亲也在一旁附和:“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看着不问?”看得出,父亲母亲不在有生之年看到每个儿女都能安稳下来,他们的心就永远不能释怀,永远不得宁静。
春节前,我的一个堂叔从新疆回来了。父亲得知堂叔这几年开荒种植了千亩枣园,有一部分已转卖给别人种植管理时,心里似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一个为儿孙购置枣园的计划在他头脑中酝酿产生了。父亲详细地询问了堂叔枣树的投资、管理、销售、效益,回家后反复计算、推算,又和全家人商议如何筹钱。父亲的热情感染了全家人,大家都沉浸在对枣园丰收图景的憧憬中。那一两个月,只要一提起枣园的事,父亲总要乐呵呵地在最后总结这么几句:大干四年就能收回成本了,以后几个孩子上大学的费用不用愁了,再有经济危机咱也不用怕了。
元宵节后,我去看望父母,才知道计划有变,原本是让弟弟去管理,再找两个民工帮忙,后来父亲母亲担心弟弟一个人管理不好,准备和弟弟同去。我一听就愣住了,那可是“平沙莽莽黄入天”的边塞哪。父母已近七十岁,如何能禁得住长途、气候、劳作的折腾?可我知道这时候父母主意已定,谁也阻拦不了了。我的泪簌簌落下,埋怨哥姐不早告诉我。母亲也哭了,口中却说:“怕啥?全当我们去旅游了。”父亲抖着刚买来的床单、被罩让我看花色、质量,见我还是伤心,便收了起来,说:“用不着担心,我们身体挺好。高血压不是病,腰椎增生也不是病,你看,药都买好了,走时带着。”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父亲叹了口气,:“干就争取干好,干好了,就没有心思了……”心思——这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开的心结,这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医治的心病哪!
正月二十六日,父亲母亲和弟弟动身了,我没有去送别。我不知道父母踏上征程的那一刻是何等的心情,可是父亲留下的“七十带病出乡关”“到老更知做人难”的诗中却难掩他老年背井离乡的苍凉。心向遥远的天山,那是父母在替儿孙做出的艰难选择,哪怕山高路险,哪怕衰朽残年,只要还能在余年为儿孙出一把力,他们的心便如长出了坚硬的翅膀,再次奋力扑闪,不止会飞向天山,还有天涯。
初到的几天,父亲在电话中显得很高兴:见到很多老乡,枣树长得不错。可后来的一次次电话中我感觉到的分明是父亲母亲劳作后的疲惫。在多次的询问和话语感觉中,才知道那里艰苦的情形:土地坚硬,尽是沙砾,撅头扳断好几个了,枣树地的草又高又粗如芦苇一般,砍完这边那边又长起来了,很多天不下雨,要不停的浇灌。昼夜温差大,离集镇远买不到新鲜的蔬菜。弟弟的手腕肿了,带去的膏药早被父母贴完了。每一次放下电话,我的心都很久不能从沉重中缓过来,本该安享天伦的父母却在忍受劳动的煎熬,让我们做儿女的心疼,不安,可是电话传过去的嘱咐对他们却是“鞭长莫及”,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这边祈盼他们平安。而父亲母亲却不愿多说那边的艰苦:“劳动哪有不累人的?干啥都一样,不容易!”
一次,父亲告诉我:“这儿离天山特别近,过几天闲下来我去天山转转。”可几个月过去了,父亲也没能到近在咫尺的天山看一看。天山,雪莲,那是多少人心中虔诚的向往。如今,父亲母亲来到它的脚下,却只能对这个神圣的地方举目眺望。可是,天山,倘若你有情义,我相信你一定会记住并怀念前方那对老人伛偻的背影。
父母远行后,我很久没回娘家。父母那儿是我最好的心理调剂所,每次我都将家庭的事儿,工作的事儿,婆家的事儿,邻家的事儿毫无顾忌地一股脑儿地倒到那儿,然后带着父亲的宽慰母亲的接纳轻轻松松地回家。现在,我说给谁听呢?在空荡孤独的日子中我的心渐渐沉寂下来,我开始捡拾起洒落身后的父爱、母爱,细细品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的天山之行让我读懂了这句话的内涵和分量,读懂了它背后的坚忍与决然。
父母远行后,我常常在学校的“中国地图”前驻足,仰望西北那一片黄沙般的新疆版图,希望目光能够透视到父母的身影。当我的思念堆积成山,我又怕目光触及到那天山处,但每次当我离开,我又要回头凝望,因为,我无法控制目光;因为那里,有我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