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做你贴心的棉袄
2010-10-10 16:56:43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婆婆住在乡下,离我住的小镇约有八里多路。
弯弯曲曲的山路就像迷宫的幽径。四周的树枝把路面遮的严严实实的,黄泥越发地湿润越发地黏糊。记得第一次去她家,车轮陷在深深的泥坑里出不来。于是集体下来推车,车轮转着黄泥像一把扇子,扇了大家一身的泥。要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在媒人的陪同下去他家踩地盘,看着身上的黄泥,尴尬堆满了脸庞。
当时,婆婆穿一件大红棉袄站在路口,看着我们走来,径直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瞅着我的脸,声声叫着,我的肉,我的崽,我可把你盼来了。她的那一声声肉,一声声崽,叫掉了所有的尴尬、叫暖了我的心,同样也叫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来好笑,像我这样的新世纪女人也会有媒灼之言。
婆婆是一个苦命人,五岁时母亲去世,父亲把她送了人。好在,养父母都是心善之人,又加上没有生育,也就把她当手中宝似的宠着。三个可怜的人,在群山围绕的深山之中筑起了一个简陋的巢,方圆数十里没一个人影。但这样也好,没有好与不好的攀比,日出而耕日落而归,自给自足,婆婆的童年应该在精神上是幸福的。一个贫穷与苦难填充的家里是充满感恩的。每每婆婆谈起养父母心中不无感恩,但对生父母却没有一点怨恨。我和爱人也曾去给外公外婆扫过墓,爱人说,外公外婆就葬在他们的老房子里。放眼望去,一片苍凉,我无法想象这样的环境也可以生存。还得像婆婆所说的那样,幸福地生活。
有时想想挺惭愧,做儿女的我们,给予她的实在太少了,给她钱舍不得花,给她牛奶舍不得喝,给她的新衣舍不得穿,好像留着都能下崽。其实对于婆婆来说,一切外物对于她来说,都是虚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说几句贴心话,能多回来几天。像我们住的地方离家不远,自己又有车,但真正回家看父母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贴心话就更谈不上了。这次婆婆生日。我心里早就打好主意接她上来住几天,顺便帮我把家里收拾收拾。
晚上,我打电话给婆婆说,说过几天我们开车回来接她上来过生,顺便逛逛街,采买几身衣物。
婆婆一个劲地摇头,她说她住不惯,又说舍不得家里的鸡,以及公公的一日三餐。我也就无奈地摇头笑着。以为婆婆不愿来,我们也就忘却了这样一个承诺。
那天清晨,还不到八点,就接到婆婆的电话,问我们出发了没有。我有赖床的习惯,看着爱人收拾东西,心想,再眯两分钟再起。没想到婆婆的电话又来了。原来,她口上不同意,心里却将这桩出行盼了多日,大概只因我说家里堆着一大堆的事儿您老去给我们做做饭也好。
吃过早饭,婆婆就提着自己换洗的衣物以及给我们准备腊肉、青菜扔到车上。爱人和公公唠嗑,婆婆就在房间里着急地打着圈圈。婆婆头发微黄带卷,妹妹不曾穿的花棉衣、牛仔裤不合时宜地出现着,胶鞋上总是沾着固执的黄泥。
爬上三楼,我打开房门,她却怯怯地转回楼梯刮掉胶鞋上的黄泥。她的儿子无暇跟她聊天,简单招呼之后快速离去。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竟然受宠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接。伸出的双手粗糙不已,贴着一张张风湿膏,拇指上的那个小膏布夸张的翘着。她的手一年四季爆拆,抹什么都没有。握着杯子的手,来回摩娑着,忐忑的神态突然刺痛了我的心。故而转身进了厨房。婆婆这是你儿子的家,同样也是你的家,我们因为共同的爱而组成的一对母女。
我在厨房里做着饭,婆婆早已把堆在沙发上的衣服泡了,并抽空在拖地了。谁叫她摊上我这懒散媳妇。
饭后,我拿出一件老红色的棉袄,要婆婆换上。婆婆却忸怩着不肯穿:“这么红,我都老了。”但她的媳妇比她还执拗。“不穿上,您拿回家又留着生崽!”我不容分说地脱下妹妹的棉衣。婆婆是标准的农村妇女身材,强壮、高大但没发福,那件深红棉袄真的特别适合她,既显身材又亮皮肤。在镜子前转了几次身,细细打量,仍不自信,直到她儿子说好看,这才大方地跟着我出去散步。
在路口碰到同村的狗子妈。她也在这里帮女儿带小孩。她们两姐妹就站在那扯家常。我转到旁边的水果摊上挑水果,偶尔也有一两句话传到耳中。
“雷妹子,今天穿得这么俏啊!”
“我崽回来了,我媳妇也回来了,开车回来的,来接我上来过生,这是我媳妇给买的,说是个牌子衣,贵得要命,她啊,就爱花那个冤枉钱!”
我想快点走,但又不好直说,只好笑着说:“妈,早点回,天冷呢!”
我叫了几次,可每次婆婆都这样回我:“不冷,新买的棉衣真暖和。”在那接着聊。最后,我挽着婆婆的手,硬拖着走了。
我们就一直这样走,说说笑笑,像一对亲密的母女。
回家路上,我的手一直被她握着。砂布似的手,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坚强有力了。侧头看她,她的脸比以前更加憔悴,晚风吹着她那丝丝白发,仔细想想,我从未这样亲呢地对待过婆婆。
不,应该说是我们都这样远远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期望亲着,但又害怕刺着。我能够承受娘家妈妈的耳光,却受不了婆婆一个白眼,她能承受妹妹的冷嘲热讽,却受不了媳妇的一句直话。这就是我们两个敏感而自恋的女人。婆婆一直用她所特有的爱,来对我,可那样的爱让我无所适从。
记得我初来家时,婆婆微笑着细细打量我嫩嫩的脸蛋,柔弱的身材,嫩葱似的手指。然后悄悄地把她儿子拉到一边说,儿啊,她可是个十指没沾阳春水的女人哦,娶了她,你可做好侍候她的准备?
她可能以为,隔我那么远,我没有听到,但是风儿刚刚把他们的话儿传了过来,我也希望我没有听到。但是,我听到了。
我独自坐在屋前的一块青石上晒太阳。眼角就浮现那:低矮的火房,窄窄住房。那一堵土墙用木板横着,再撑上一根圆木,不然早倒了。顺着圆木堆满柴火。土路的泥泞让车轮都无法通过。家在村子的最低处,当全村都去外面挑水时,家里还能从就着地势,从全开的龙头上硬滴下两桶水。这样一个简陋的家里,住着一群木讷寡言的人。
当天晚上,我和婆婆抵足而眠,她把我冰冷的脚揣在怀里,又掖掖我那边的被子。对我说:“崽啊,我家穷,你看到了,也就这个样子,也就是你不嫌弃这个家哦!”我委屈得蒙着头哭泣,而另一头仍然继续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一些家里的事。真的,那天,我受伤了。我不能理解婆婆为何是一个如此虚伪的人,对着我一声声崽,对着自己的儿子却说着我是一个要人侍候的人。我宁愿,自己没有听见一些话。
而往后的日子,也因为我们隔得较远,从未发生冲突,但心里总隔着一些膜。我一直觉得,媳妇似乎是外人。有次我跟爱人吵了几句嘴,我委屈的直掉眼泪。婆婆走过来问:“崽啊,你骂了他没有,男子汉不能骂毒话的。”
我什么都不说,直摇头。婆婆冲过来拿着扫帚就打爱人,嘴里骂着:“你个砍脑壳的,短命鬼崽崽,脾气这么丑。”
末了,她转身离去时自言自语:“要是真的砍了脑壳,短了命,也只我心痛哦——”
我知道婆婆用自己的方式爱我,维护着我。但是,我难受了。因为我再怎么样,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外人,一个跟她儿子不一样的外人!我一直在心里拿她跟娘家妈妈比较,无数次地拿自己跟妹妹比较,或许在她的心里也一直这样比较吧。
我俩就一直这样在心里僵着,隔着,但又互相想着。
那天回家接婆婆,隔壁阿婆对我说,你妈总讲你好呢?所有的孩子中,你对她最好。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亏欠你。
她一直觉得亏欠我。亏欠我一个风光的婚礼,亏欠坐月子对我服侍不周,亏欠平日跟弟媳没有一碗水端平……
我自己也是孩子的母亲,我更能体会做母亲的不易,更能理解母亲对孩子的那份爱。所以,尽管心里有着些许隔膜,但一直以来对婆婆和对娘家妈妈是一样的。
抬头,前面的雾浓浓地蒙住了我的眼。我的婆婆,这个纯朴得如泥土的女人,她的心地是善的,她的话语是多的。其实,那些所谓的伤口都已长痂,她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呢?我没有记住那些她所谓的亏与欠,相反我记住了她太多的好。记住她大冷天帮我洗衣服,记住她夜里起来帮我掖被角,记住她把一只只鸡剁好给我带上来,记住她太多太多的好!
每次回家,婆婆都把小小的院子打扫得连个鸟抓印都没有,把家里的床铺得又暖又软,稻草是新放的,很干很干,很香很香,被子是新买,很软很软。因为她知道我不喜欢浆过被子的糙,会刮疼嫩嫩的肉。奶奶开玩笑说,你妈听说你们要回来,只差没给家里铺上毯子,家里的被子晒了一次又一次,最壮最肥的鸡总等着你们回来才杀……
每次回家,我都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厨房忙碌的婆婆。她在大刀大刀地剁着鸡。觉得很不好意思,便坐在火塘前随便捡块大柴扔进灶膛,瞎掰着跟婆婆套近乎:“妈,我随你学杀鸡吧,不然以后自己想吃是不是还要给您打电话呀?”
婆婆头也没有回的就说:“学它干啥?有我呢,想吃什么就打电话来,我做好给你们带去就行,现在车多方便,起票就带东西。”其实,我的心里就想听这句话,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学婆婆的手艺。何况我这个懒虫媳妇,我宁愿多喊几声“妈”,我也不愿意干杀生的活计。
饭后躺在床上午睡,公公回家看见桌上摆着肉,质问她为何买肉,婆婆紧张地说:“小点声,竹子回来了,正睡午觉呢!”
晚上我娘俩唠了半夜嗑,临睡时,婆婆悄悄地给我一个白色的银手镯,说,外婆留下的,不值钱。我不肯要,她脸一沉,我知道你不希罕,但这是妈的心意,你进门这么多年,妈没给过你一样东西。妈心里难受……
晚风吹着我的长发,我飘着这样沉沉的回忆。
看着我们手挽手回来,爱人对我挤眉弄眼。过后还把我拉到房里说:“你现在跟我妈关系蛮好的,我这做儿子的也无法替代了!”
我一时无语,转脸朝窗外面看着,心里在想,将心比心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互补的,我也有儿子,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儿子都看在眼里。我不求做的最好,只想尽力去做应该做的事情。想到这儿,自己内心也默默的说了一句,婆婆,我无法做您贴心的小棉袄,因为您把棉袄的位置留给了妹妹,如果我们婆媳的缘分能继续下去,我只想慢慢陪着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