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家乡河
2010-11-27 10:47:49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我家村庄后面的河,大名叫乐安河,其实是鄱阳湖水系一道小小的支流。
河的中间是一块绿色的洲,长约1.5华里,宽约1华里。洲头将河流犁为两股,又在洲尾汇合,向西流去。
洲的北面是主干道,水流深且急,经常可以看到大小商船擦岸而过。春夏,是放排的好时节,苗竹、木材从婺源、德兴经这里流向乐平、波阳方向而去。你看,竹排来了,长长的,有十多节吧,竹排的中间有一草房冒着蓝色的炊烟。快要进洪道口了,排速突然加快,放排员开始忙碌起来,持篙人迈开马步,不时地点击北岸,严防排头撞岸,扶刀手双目圆睁,脸色铁青,注视水底的礁石,时而向左用力一点,时而向右用力一击。排尾的两位扶舵手只瞄准排头人的动作,用力方向相反,尽量保证排身顺直。一眨眼,竹排成了远去的一个黑点。
洲的南面,水浅但急,有时会断流,我们叫它河叉。河叉水清,象猫的眼。鹅卵石光洁圆润,小如玛瑙,大如拳头,历历可见。叉中的柳树好像在进行马拉松比赛。河叉里水流相对平稳,有篙脚,是上水船的最佳选择。你看,一队商船来了,20多只,鱼贯而上,扬着风帆。“嚓,嚓,嚓”,那是下篙的声音。“嘶啦,嘶啦”,船头溅起了水花;女人在船头,一篙下去,容不得迟疑,努力向上攀拉,身子后仰,与船倾斜成45度的角,猛地一翻身,用肩胛骨顶住篙梢,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船尾爬去。男人们手脚并用,一手撑篙一手掌舵,左手不失时机或推或拉,紧急地调准方向,右手一篙下去,左手顺势攀拉,仰下去,仰下去,脚使劲一蹬,再仰下去,将后背贴在船板上,这叫打眠篙。这样船会走一大步。有的男人似乎火气很大,一边撑着船,一边冲着自己的女人高声大骂。终于,船队上了滩,蹦紧的肌肉可以放松了。船泊在离滩头20米的静水处。女人们开始烧火做饭,男人们在后艄上捧着烟斗,吹着烟雾,摆起了船老大的架式。
水再浅一点,断了流最好,这是孩子们的心事。断流的河床就会出现许许多多的坑坑洼洼来,大如澡场,小如洗澡盆,内有许许多多的鱼,寸把长,有红眼睛的。身两边有红红绿绿花纹的,有似穿蓑衣的,我们叫它蓑衣鱼,还有死卵,这种鱼不爱活动,将肚皮贴在河沙上,用手可以捧。记得小时候经常跟妈妈下河洗衣服,站在她的身后催促妈妈快点,妈妈说:“你去玩鱼吧。”我就用较大的石头砸鱼,一块石头砸下去,小鱼立马肚皮朝天。还没等妈妈的衣服洗好,我就能砸到一大碗。螺丝、河蚌遍地都是,随便弯腰就是一大把,但是我们都看不上眼,味道跟鱼比不在一个水平上。
河叉的下方有潭,水面有20多亩,齐腰深的水,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水草,如腰带,如花鞭,长的有5尺,墨绿墨绿,散发着腥味。我们有一种网,叫着捞网,很密,网口用竹篾固定成梯形,装上一柄,十二、三岁的孩子都可以用。将网按下水,前沿换着河床推,走上十来步,提起网,有半碗的虾,个头米粒般大小,我们叫它米虾。
鱼的名目很多,用土话讲不清楚。捕鱼是大人们的事。伏天里,大人们吃过午饭,只要有一人那么一吆喝,就有一二十人响应。大都是罩鱼,罩高约两尺,圆台形,上有口,圆形。他们“一”字形排开,从上至下或从下至上,大都光着身子,穿一条裤衩,有点象印第安人。一罩下去,按实,从圆口处去摸抓,偶尔摸到鳖,因为丑陋吧,在同伴的面前扬一扬随手扔掉。这一点不假,就象那时的牛肉同样不值钱,远不如猪肉,你或许不相信。
河中的洲,按水的流向和自然形成的特点,祖宗将其命名为上埠洲和下埠洲。那里是牛的天地。那时全村的牛归两个人放养,一个负责在洲上,防止牛跨过北边的主干道,侵害邻乡人的庄稼,一个在自家村边防止牛回到田地里去换口味。
早晨,只要放牛人的铜锣一敲响,家家户户把牛牵出栏门,拧开鼻绳,将牛屁股一拍,接下来就是放牛人的事了。你看,先是一头、两头,很快地合成群,大牛们呼朋引伴,小牛们喊爹叫娘,紧跟在母牛的后面,撒着欢,不时用小脑袋在母亲的跨下一撞一撞的。牛越聚越多,顺着狭长的道口向洲上走去,象水库开了闸。通过河叉时,发出嚓嚓嚓的响声,非常雄壮。母牛们只顾美美地吃草,不打架不争食。公牛就不那么专心了,吃着吃着,猛一抬头,出一口粗气,环视周围,防止情敌的袭击。牛们似乎总是吃不够,终于吃够了,于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向上埠洲,在水荫下卧着,嚼着牙,摇摇尾巴,闪闪耳朵,似睡非睡。
可是一到涨水季节,大人们就要操心了。上游的水来得凶来得快,似乎刚刚淹到柳树的脚,一根烟的功夫就浸到了柳树的腰。那些有牛犊的人家,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把船撑到河洲上,将牛犊弄回家。放牛人则将全村的牛都集中到洲头,让公牛站在最前沿,其它的紧靠身后,然后一鞭子过去,“嘿——”的一声,领头的公牛冲进水中,紧跟着一头、两头也“哗”的一声跳入水中,向家的方向游去,慢慢散开,下漂,变成一个个黑点……
等到洪水退去,阳光再一次照射在河叉上,青青的河洲重又露出头来,恢复了它往日的生机。河水欢快地流淌,河面上闪着金子般粼粼的波光。这时的河洲又成孩子们嬉戏的乐园。他们在河水中打滚,在绿洲上摔跤打乌龟,在沙滩上玩老鹰捉小鸡……
家乡的河,充满着生机,孕育着生命,那富有诗意的画面常常从我记忆的涟漪中荡漾开来,可如今一切都变得遥远又模糊了。站在河边,眼前的景象真是让人目不忍睹!那茂密翠绿的水草枯竭了,那活蹦乱跳的鱼儿消失了。那曾经热闹异常的河洲,早已没有了牛的身影,更别说孩子们的嘻笑了。一堆堆鹅卵石散发着炽的热,蚌、螺的遗壳掺杂其中。各种禽畜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成了蚊蝇的集市。仅存的柳树梢头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废弃的塑料膜,象招魂的幡。沿河的田地土质严重砂化,就像一具干瘪的尸。
母亲河啊,你怎么会变得这样?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子孙的罪过!60年代的“造田运动”,专制者凭着一时的冲动,一声令下,黄荆断木,绿草刨根,好好的一片绿洲,眨眼间成为“良田”。80年代,位居上游的德兴铜矿一味地追求经济效益,而不考虑综合治理,污水废水大量涌出,致使河水变质生态失衡。更有那狂热的淘金者,疯狂地毁洲淘沙,致使河床破坏面目全非。人类的自私与贪婪、狂妄与无知毁坏了自身栖居的家园,最终也尝到了应有的恶果。如今,毫无遮拦的河床,精神疲惫地裸露在空旷的天底下,自身尚且难保,更无力庇护沿河两岸的居民。90年代的一场大水,冲毁了所有的河堤,淹没了两岸的村庄。
今年国庆前,我再次回到了离别几年的故乡,听一些老朋友说,乐安河沿岸的乡镇已封山育林多年。德兴铜矿对排污设备做了彻底的整改,污水、废水已得到有效的控制。更让我欣慰的是,国务院已于2009年12月12日正式批复《鄱阳湖生态经济区规划》,这标志着建设鄱阳湖生态经济区已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目标。
我庆幸,我们的干部、群众终于觉醒了。我们也开始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
我期待,母亲河能够早日恢复健康、焕发青春,带着她应有的笑容,一路唱着欢歌奔向鄱阳湖,奔向长江,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