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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工头散记
2011-2-15 11:32:25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因工作经历,接触了一些从事建筑维修的承包人,俗称“包工头”,但这是一些低层次的承包者,就是我们四川人所说的泥瓦匠,对这些游走于底层社会中的江湖人印象颇深,特记述如下,以共飨之。
  
  余泥巴
  
  与这个体魄健壮的中年汉子相识,是缘于家里的大便器堵塞。
  
  当时我在管理一家市场,这天午后刚上班时,老婆急火燎心地打来电话,家里的大便器堵塞了,找物业,物业告知小区住宅内的设施由你们业主自己负责,他们可以帮忙找人来疏通,要付费;老婆就回家等候物业消息,左等右等污水已溢出卫生间,疏通的人还是没有来,老婆就要我回家处理;恰在此时,在我旁边的水电工老王得知此事,就说,他表哥在就近一家小区搞维修,叫他来帮忙,我马上释然,叫他快些来,并打的急速回家。
  
  刚回到家门口,正给的士付钱时,一辆红颜色的摩托突突地停在家门口,开车的人三十出头,浓眉大眼,体魄健壮,脸膛黝黑,乍一看,以为是一位专业的体育运动员。但从他脚上沾满泥浆的胶皮筒靴来看,此人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又从他以拘谨的神情,细声细语地向门卫打听我的门牌号时,就知道此人涉世不深。
  
  我连忙自我介绍,他迎着我希冀的目光微微一笑,脸色发红,腼腆地称呼我的职务说,我们王表哥叫我来的,不好意思,来晚了,随即招呼身后一位大他不少年龄的同行,抱着工具与我上门。
  
  进门时,他看着自己脚上的筒靴,站在门口迟疑,意思是怕弄脏了我客厅的地板,我见状立即声明不妨事,他才进门;尾随他身后抱工具的同行随手将工具放在地板上,他马上脸色一红,将其抱起来,小声埋怨,莫把主人家的地板弄脏了。
  
  进入卫生间后,他很专业地将水管阀门开到最大量,并叫那个老同行用一根软软的钢条反复捅下水管,但污水还是伴随着粪便倒溢出来,见用水冲的办法不奏效,他把阀门关死,从老同行手中接过钢条向下水道里慢慢的捅,轻轻的拨,终于,带钩的钢条像是探到了一团重物,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提,待提到便池出口处时,钢条弯钩似乎不堪重负,要往下脱落,在这功败垂成之际,只见他伸手弯进便池口,将那一团纠缠着塑料袋卫生纸拖帕布条的赃物抓了起来,在一旁的我也终于出了一口长气。
  
  这个人做活路很细心,他招呼老同行把卫生间清洗干净后,又叫他把客厅打扫一遍,老婆出于感激,给他们泡上了热茶,并尊重的称他为余老师,他面孔涨得绯红,对我老婆口称主人家,并说,今后再有这些事,给我王表哥说一声就是了;我老婆让他喝一口茶再走,他一口一个主人家的推辞,见此情状,我掏出一百块钱,表示这是付给他们的劳务费,他的脸又红了,你是我们王表哥的领导,那门好意思收你的钱喃,我执意要付钱,他推脱不过,只得把手在衣襟上搽干净,接过百元大票,又掏出五十元补找给我,并又一次红着脸说,不好意思,给工人发工资。
  
  这第一次交道给我以诚实的印象,接下来维修上的业务就经常找他了。
  
  最初对他的手艺还不太摸底,只是给他一些小打小闹的活路,够他手下三四个人的劳动量就行了,在价钱上他也不与我讨价还价,有时价钱定得实在太低了,他会红着脸细声说道,你要我做得出来啊,手底下这个人都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然后低眉顺眼地站在我面前不开腔,面对此情此景,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人呐于言,而敏于行,木工、电工、泥瓦工都会,办公室同事的锁匙坏了,电源插座断线了,只要他在场,都会找他帮忙,尤其是几个女同胞,大咧咧地直呼,余泥巴,来帮个忙,他总会红着脸,口称姐姐,利落地帮她们解决这些小问题。
  
  转瞬一年时光了,时近岁尾,这天晚上回家时,门口停着两辆摩托,一新一旧,原来是余泥巴和他那个老同行,他提着一只蔑背篼,从里面拎出一只编织袋,从编织袋底部两个大洞里伸出两个不断扭动的鸡脑壳,他照例是红着脸,嗫嚅道,我不抽烟,又打不来麻将,这一年你给我们找了这门多活路,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我们自己喂的土鸡,不好意思;说完,他骑着新摩托,老同行也跨上他原来那辆旧摩托突突而去。
  
  一年后,我调离了市场,与余泥巴断了联系。前些天,逛公园时,看见他和手下七八个人为一处新开张的茶馆铺地板砖,他正在亲自搅拌灰浆,并不停的对站在一旁的一个小伙子细声细气的说,做活路要把细,要对得住别个主人家。
  
  看来,余泥巴的队伍在逐渐扩大了。
  
  小梁娃
  
  因市场与住宅小区连为一体,处于一楼歌城的噪音经常遭到二楼以上住户业主的投诉,为此,我多次责令歌城整改,但效果不佳,最后查明,于歌城所处的一楼到二楼有一个小楼梯,这就是噪音的主源头,于是决定封闭它。为彻底杜绝噪音保险起见,决定用塑料泡沫来填充这个空间,再用木板封死,并在现场核算约花销两千多元,我正要通知余泥巴来做这个活路时,在一旁协调工作的我的上司发话了,这个活路喊小梁娃来做,既然上司发话了,我只得通知小梁娃。
  
  对这个小梁娃我还是颇有印象,因为这一段时间他经常出入于上司的办公室,不是帮其开车加油,就是帮其充手机话费,俨然上司的一个编外跟班。这个三十还没出头的小伙子虽然出自农村,但皮肤白净,溜圆的大脑壳上一对小眼睛,微翘的蒜头鼻显得很滑稽,又给人以拙朴的印象。
  
  上司调来主持这里的工作后,他成了我们办公室的常客。小伙子很懂事,他并不因跟上司的关系好而轻慢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他文化程度不高,但爱跟我们聊天吹壳子,其内容无非是他们那里的风土人情婚丧娶嫁等民风民俗,他调侃自己的结婚典礼,说,迎亲的头一天,他舅舅带着他一伙人就到了女方家里,女方故意紧闭家门,害得他给女方亲属发了不少红包,接下来就是给老丈人老丈母叩头奉茶,然后吃喜酒,他说,把人忙了一天,新娘子的面都见不到,更不用说手都摸不到一下,说到此时,他连连叹息,把我们办公室的男女同胞惹得哈哈大笑。
  
  这个小梁娃还是蛮有亲和力的。
  
  他属于改革开放后农村的新一代,不安于现状,跟父亲在农村从给别人修猪圈,砌灶起步,再到城里来淘金,居然成为有车一族,虽然其坐骑是一辆不起眼的“奥拓”车,但其能证明在这个城市闯荡的成果。
  
  说到车子,他是很吝惜的,办公室一位女同事向其借车,他会乐呵呵地婉言推脱,哎呀,姐姐,这个事不好说得,万一出了交通事故,小擦小挂都无所谓,如果出了大事,我就恼火了;这门,明天我亲自开车,把你们一家人送到目的地后,你们办完事我再来接,如何,确实不好意思。他的拙朴,谦恭由此可见一斑。
  
  按上司的吩咐把小梁娃通知到现场,将要领给他交代清楚后,他立即大打包票,说,哥哥,你放心,保证做好,不得给你和老总丢面子;说完,他又在工时价钱上打起了主意,哥哥,这两千多元是不是太低了啊,再加一千块钱嘛?他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表情。
  
  由于经过仔细的核算,我知道这个工期为一天的小活路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就执意坚持不添钱;小梁娃见我意向坚决,就小眼睛一鼓,又咪成一条缝,拍了一下脑壳,狠狠地说,就依你哥老倌,把它做好,下一回的活路多照顾就是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大声武气的吼了起来,老黑(四川人对父亲的称呼),带一个人过来,这里有点活路。我见他安排自己的父亲做活路颇为好奇,就调侃他道,小梁娃,你还在领导你的父亲吗?小梁娃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包产到户了,就那门点土地,现在农村头做懒庄稼,种收都是机器,除草用除草剂,施肥把肥料撒到地头就是了,我们老黑跟你们一样大的岁数,吃苦耐劳,叫他来帮我管理一下现场,我在外头找活路嘛。
  
  由于责任,下午我到了施工现场,看见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带着一个小伙子在拆卸楼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小梁娃的父亲,只不过脸膛黝黑,大手粗糙,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村壮劳力。在他旁边堆着一摞烂棉絮,我见状不对,就询问道,为什么不用塑料泡沫,而用烂棉絮,不善言词的小梁父亲老老实实地向我回答,我们娃叫我用的这个东西;我庚即要他停工,联系了小梁娃,几分钟后,小梁娃手里抱着几瓶矿泉水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递给我一瓶水,又把水甩给他父亲和另一个工人,见他父亲推却,小梁娃有点不耐烦说,老黑,这门大的天气,莫节省这几个钱;说完向我解释道,哥老倌,今天晚上完工后,我陪你在这里来看效果,保证莫得一点噪音从这里钻出来。
  
  这天晚上,我和他在这个楼梯口守候多时,确实解决了困扰多时的噪音。在结账时,我提出要扣除塑料泡沫的材料费,他就笑嘻嘻地跟我调侃,说话要算数啊,我给你把问题解决了,管我用啥子材料,这一宝我押端了,就要按你砍的价钱给我;见我还在犹豫时,他做出一付苦瓜脸,哥老倌,我们进城挣几个钱还是恼火,在城里头站要站钱,坐要坐钱,挣几个辛苦钱就不要扣我们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我只有在付款单上签字。
  
  在跨进财务室门口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从他拘谨的回答看来,是因为结算工钱的事情,从他发红的脸色看来,是遇到了麻烦,从他小声向对方许诺的声音中,看来麻烦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于是乎,他大步转身奔向门外,那辆灰色“奥拓”一溜风似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缕缕淡蓝色的青烟,不一会儿,就消融于灰扑扑的钢筋水泥楼群中。
  
  马大汉
  
  马大汉,顾名思义,此人牛高马大,实为一个英气勃勃,魁梧高大的中年汉子,天助也,这样一个英武的男子汉随便在那里一站,都特别抢眼。
  
  认识他是在一次饭局上。这次饭局是以他那个退休叔叔名义举办的,实际上是他买单。对一个曾经主管过我们企业老局长的邀请,当然要恭敬捧场,并且还要送一份随喜。于是乎,老总叫我封一份红包,在宴席上向老局长致谢。
  
  谁知,这是一个很小的宴席,主办方就是老局长和随侍在一旁的马大汉,而邀请者就是开办着A市最大服装城的我们。
  
  当我奉上红包时,老局长连连声称,这是私人便宴,不要搞得太庸俗了;老总也用眼色向我示意,于是,便进入了杯斛交错之中。
  
  席间,老局长向我们介绍了马大汉,这是我家乡的亲侄儿,是搞建筑的,虽没有明说,但话中之意很明白,就没有往下深说了。而马大汉就不失时机地向我们敬酒。
  
  此人出手很大方,这晚上喝了两瓶五粮液,临走时还奉送了我和老总一人一条软云烟。
  
  此后,会来事的马大汉就经常来往于我们办公室,他驾驶着一辆富康车,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妖治女人,这个女人则周旋于办公室的女同事,向她们推介城里那个美容店的面膜不错,那个健身馆的减肥效果颇佳,与这些女同胞打得火热;马大汉在跟我们这些男同胞打交道时,则出手阔绰,他本人不抽烟,却随时向我们奉上“中华”牌香烟,有的同事因起床晚耽误了早餐时,他会跟随一道,办一个小招待;很快,服装城的大小管理人员都和他打得火热,这是因为他行事低调,带人热情,见到女同胞,不管年龄大小,一侓称姐,对我们男同志,有头衔的开口闭口就是领导,一般的管理人员,则统称为哥。
  
  从此,服装城的维修业务就由他包揽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晚上服装城主水管爆裂。深更半夜之际,我电话联系他,十分钟后,他就到了现场,在我向他强调必须在今晚上修复完毕,否则明天会影响服装城上百万的营业额时,他眉毛没眨一下就拿起电话联络属下,半个小时后,柴油空压机,气动破拆锤等机械工具和人员到了现场,破土,挖管,接管,混凝土覆盖,一直搞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终于大告功成。
  
  记得分手时,他揉着红红的眼睛,反客为主地向我致歉,不好意思,今晚上把领导也累到了;当他要用富康车送我回家时,一个工人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他面前,腼腆的向他要求,娃儿上高中,要缴学费,提前预支工钱;一说起钱,马大汉立即一脸僵硬,回应道,要好的钱;工人说,要三千;马大汉沉吟了一下,这个月该给你结两千块钱的工钱,先给你拿一千五,回去自己想办法,说完,就从夹在腋下的皮包中扯了两千块钱交给工人,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在送我回家的车上,马大汉叹了一口气,领导啊,我交给底下这些人整怕了,昨年也是,一个工人在我这里没有上到一个礼拜的班,也说娃儿读书,借一千块钱,那晓得拿到钱过后,人花花都找不到了,我现在要多个心眼。
  
  马大汉活路做得到位,工钱也算得到位。就以上面那次夜间抢修为例,事后他给我算了平时工程量的三倍,在理论中,他拿出一本工程预决算书,什么机械租用费,夜班费,说得头头是道,争执不下时,找到老总,老总给了他面子;但下来时,他不住地给我道歉,而后对我愈加恭敬。
  
  终于,凭他在服装城的人脉,他拿到了价值百多万的扩建工程,而烦恼也纷纷而至,扰攘着他。经常看见他在电话里吼叫,不就是两三吨烂钢筋嘛,过两天结了工程款马上给你打款;有时又低声下气地哀求对方,哥哥,哥哥,再支持老弟一把,这批水泥再欠一下,下个月一定给你结账;最扯火的是哪个妖治女人,三天两头来到施工现场,嘟着红艳艳的嘴唇,挺着丰腴的胸脯,贴在马大汉肩膀上撒娇,马哥,贵夫人又进了一种风衣,玫瑰色的,好看得很;马大汉面露不悦,前两天才给你买了的,柜子头那么多衣裳,你穿得过来啵;女人说,这次的面料样式都不一般,再买一件嘛;马大汉只得从腋下的皮包中给女人数钱。
  
  工程要收尾时,马大汉干脆坐在办公室催款,在结清最后一笔工钱后,不见了踪影。时值年关,几十名工人涌进办公室要工钱,当我将工钱已结清的事情告知工人后,工人们知道上了当,但聪明的工人们认死向我们要钱,并申述到劳动监察大队,最后,只得由服装城出血,付清了工人的工钱。
  
  这整个工程算下来,服装城多付了三十余万。其结果是老总被董事会免职,我也因此被调离。
  
  在待分配那一段时间,闲来无事转公园,遇见遛鸟的老局长,其一脸赧颜地向我抱歉,这狗日的,我再也不管他了,就是那个女人,这是他的第三个女人,把他的存折拐走了。
  
  看着老局长苍白了许多的头发,我还能说什么呢?
  
  三十多万也不是好大一个数目,你马大汉用得到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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