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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农事战争
2011-3-22 10:55:20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这是一个隐性的战场,战事的主核心紧紧围绕一株禾苗的生长和成熟。当一粒催芽的稻种嵌入水田,战场便开始打响。稻子以一叶嫩芽的状态开始突围,水鸟、杂草、虫类、病疫、气候、包括家禽家畜,都是潜在的敌人。这是一场艰苦的斗争,不分昼夜,变幻无常,历经险情,持续时间达半年,甚至更长久。这个过程中,有一些稻子没能完成使命,在病虫和灾害的伏击中应声倒下,但大部分稻子能够有惊无险地突破重围,完成最后的结穗和灌浆,长成了饱满的谷子。
  
  这样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最终取得胜利,母亲无疑是最大的功臣。在这场发生在稻田间的战争里,母亲极尽其所有的智慧、耐性和勤劳,以锄头镰刀为武装,用除草剂和农药为兵器,掩护着亿万稻子从幼苗出发,抵达成熟。一个农村妇女,在一场农事战场里,实现了一种朴实意义上的欢乐成功。
  
  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让母亲的求学之路在小学阶段就遇阻搁浅。母亲压根就读不懂《三国》,也从未接触过《孙子兵法》,贤惠温和的她做梦也未想过自己的生活和战争能扯上什么关系。戴着草帽或是斗笠的母亲,扛着闪亮的锄头走出家门,走进田地里,这个时候的母亲,胸有成竹,不知疲倦,俨然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母亲的大半生驰骋在乡野稻田之间,她指挥起农具和稻子来显得那么得心应手,应付耕作难题有着使不完的锦囊妙计,但她对自己的卓越才能却浑然不知,也从未有过功臣的傲慢和得意。洗净一腿泥浆回到家的母亲,不是系了围裙走向厨房,就是取了针线缝布织衣,只有在秋天挑回一筐又一筐金黄的稻谷时,母亲才露出慈祥满足的微笑。
  
  儿时,随母亲一道去田里干活。来到水田边,母亲每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锄头,卷起裤脚,沿着田埂绕自家的稻田查看一圈。母亲通常表情严肃,步履沉稳而舒缓,犹如阅兵仪式上的检阅官。我跟在母亲后面,走不了几步就要在湿滑的田埂上一个趔趄,甚至滑倒在水田里,把细嫩的禾苗踩倒几株。同样的一条田埂,我脚步踉跄,母亲却如履平地。走着走着,心中不竟对母亲钦佩起来。
  
  母亲熟识各种水稻的习性和耕作方法。包种、育苗、插秧、除草、打药、催肥、灌溉……每一个环节和细节,母亲都能准确把握,应对自如。那些优良的杂交稻种的习性和产量,耕作的注意事项,母亲随口就能说出来,母亲熟悉这些稻种,一如一个优秀的指挥官熟悉手下的爱将,熟悉这些将士的脾气和作战特性一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母亲于是在一场又一场农事战争中攻城拔寨,直捣黄龙,高奏凯歌。
  
  有的女人真的把农耕当作一场战争,比如村里的三姑子。这个女人脾气火暴,看不得自家男人有半点懈怠,农忙一到,她便要咬着牙,倒竖着眉毛,声色俱厉地催赶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走向田地,斥喝叫骂声响彻天空。恬静的田野由此变得烦躁不堪,索然无趣的农活愈加显得繁重苦闷。一次简单的农活,在三姑子的导演下,往往要演变成一场家庭口角,或是一次啼笑皆非的闹剧。三姑子的家庭氛围也因此整日里剑拔弩张,夫妻俩不出几日便要发生一次内部激战,摔碗砸锅的声音搅得邻里乡亲也不得安宁。
  
  置身于繁琐单调的农活中,母亲的身上却闻不到丝毫急躁的火药味。凌晨,母亲早早就洗了衣物,把一碗煮好的鸡蛋端进屋里,浓浓的蛋花香把睡梦中的父亲催醒。父亲吃下喷香的鸡蛋,揣着满心欢喜和温暖出门。这样的父亲,把牛鞭甩得震天响,犁铧使得令人眼花缭乱,只消半天功夫,几亩硬地田就乖乖臣服。父亲上得岸来擦汗歇息片刻,母亲这边早就端去了熬好的糖水。光着膀子的父亲,端过糖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仿佛又有了使不完的劲。
  
  母亲不懂兵法,却在耕作的每一个环节里,把作战策略运用得妙不可言。杂乱纷繁的农耕生活,在母亲的梳理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闲冬时期,别家的女人烤着炭火嗑着瓜子儿消遣时间,母亲却忙着着酿米酒、晒各种菜干、腌制咸菜,待到来年入春开田播种,正值“三荒五月”青黄不接,母亲依旧有好酒好菜来犒劳耕地归来的父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母亲一定记得常去厢房里看一看那些农具,看那些捆扎好的镰刀、搁置起来的犁铧、锄头是否染上了锈斑,那些箩筐、簸箕、板车和打谷机是否有了破损,确保它们时刻保持完整,刃口锋利,随时能够奉命赶赴战场。母亲能准确无误地从节气的变化中把握耕种的时辰,从不延误战机,无论是育种抛秧,还是除草施肥,母亲的动作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总是抢在最紧要的那一刻,那份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尽显运筹帷幄的将相风范。
  
  母亲也有凶狠的时候,那一定是她心爱的稻子遭遇害虫袭击的时候。田里的稻苗突然叶片泛黄,或是茎骨焉折。母亲料定是有虫害捣乱,上前细看,查明缘由,于是瞬间脸色大变,匆匆回家取了喷雾器,配好药水,径直冲入水田里,拿起喷头一阵扫射,恨不能把那些可恨的害虫一只只捉起来,捏个粉碎。此时的母亲咬牙切齿,完全没了平日的温柔,如战场上杀红了眼的骑兵,其凶猛之状,让人不由想起杏目圆睁的花木兰,或是追杀敌寇的穆桂英。
  
  坚强的母亲,有过唯一的一次溃败。一九九八年,一场百年罕见的洪灾席卷大地,那些日子,天空仿佛成了漏水的缸,狂雨倾盘而下,江河、溪流瞬间暴满。那些平日里看上去宁静可爱的小溪和池塘,陡然间变得魔鬼般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洪水裹着黄泥沙土,从山涧里涌出来,咆哮着扑向村外,扑向那些长着庄稼的田地。十多亩无辜的稻子正待结穗,迅即间惨遭厄运。母亲的举动几近疯狂,她从父亲手中抢过一个斗笠,披上塑料布,踉跄着奔向水田的方向。水一下就漫过了膝盖,母亲终于不再往前,只呆立在路口。看着远处的稻田被无边的洪水生生吞噬,母亲一脸茫然,手足无措,此时的她,如一员虎将在战场上目睹心爱的士兵在眼皮底下惨遭蹂躏,毫无还手之力,却爱莫能助。洪水退后,村里村外满目苍夷,母亲走进自家稻田,弯下腰,默默地把瘫倒在地的稻子一棵一棵扶正,脸上写满了悲伤。在天灾面前,人间最英勇的斗士也显得无比羸弱和渺小,我的母亲概莫能外。
  
  那些物质贫瘠的年代里,村里的女人仿佛有着无穷的力气,不分季节战斗在自家的田地间,疯了一般。母亲不盲目跟风打乱仗,她精心打理完早晚两季稻子的耕作,不似别的女人,继续忙着往田里翻种萝卜和生姜,只择日往田地里撒去密密的红花草籽,便鸣金收兵。从水田里撤兵后,母亲把视线转移到了后院那几头猪身上,以及屋前的一眼池塘里。别家的女人依旧在田地里辗转,挥动着锄头继续战斗,直到精疲力竭。一旁的母亲却提着箩筐悠闲地打猪食、割草喂鱼,一派不务正业的模样。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年关将至,一切安定下来,别的女人一阵忙碌之后,却一个个对着满仓的白萝卜和生姜发了愁。这边,母亲饲养的肥猪未出栏,就被邻里乡亲约购一空,池塘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人们几乎是排着队等候在岸边。待到来年立春,该下地了,邻家的女人为几袋化肥钱而一筹莫展,母亲却悠然自得,田里那蓬勃茂盛的红花草,便是最好的肥料。令人欣喜的还不止这些,母亲竟然把卖猪节省下的钱,为我和弟弟购置了一身新衣裳。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比穿新衣服过年更值得开心了。我和弟弟穿着新衣走在村里,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
  
  金秋十月里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这个时候的母亲面色红润,目光柔和,独自地走进盛满谷子的仓库里忙碌起来。母亲用箩筐把糯谷、早谷和晚谷一一分装开来,然而掐着指头细细盆算,寻思着哪几箩送去缴公粮、哪几箩卖给谷贩子换钱补贴家用,哪几箩留给家里做口粮。谷仓里有母亲的身影,一家人就不用担心挨饿。
  
  在谷仓中,母亲通常要呆很长时间,甚至要呆上大半天。分装几箩谷子是不需如此长时间的。我常想,母亲该是在清点自己的战利品,或是在独自接受一份隆重的顶礼膜拜。没有人知道母亲究竟在忙些什么,或许她在大多数时间里,什么也没干,只是想在满仓的谷子中间,静静地坐一会儿。
  
  黄昏时分,母亲终于走出谷仓,她舀出满勺的谷子和米糠,急切地走向鸡舍、鸭舍、猪棚和牛栏,似乎要把这份胜利的喜悦分享给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不多久,整个院落里就沸腾起来。母亲沉浸在这份热闹之中,一脸幸福,那表情,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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