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格莉十八岁这天,她收到了乡下外婆寄来的礼物——稻草人。看到一个如此喜爱的礼物,唤起了格莉许多关于从前的回忆。每天有稻草人相伴,格莉变的活泼而快乐。淡雅轻柔的文字,清新秀逸的文笔,描写了一个城市女孩和稻草人的故事。
(一)
在格莉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乡下外婆寄来的成人礼。她怀着惊喜的心情打开了包裹,看到了里面那个表情简单而温暖的稻草人。它仿佛是和她相隔多年不见的童年伙伴,一下子唤起了格莉许多关于从前的回忆。
所说的从前,应该定义为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童谣的歌词虽然是稚拙的却未像现在这般狼狈地模糊不清,田野是带有翠绿底纹的方格本,阳光温暖,微风轻软。雨天的时候,低矮的云朵拥挤在一排排窄窄的屋檐上,像是归巢的鸟。雨滴像千万把精致的小锤子般凿开了地面,那在地下蛰伏已久的清新气味散逸出来,和万物拥抱。
小格莉坐在外婆的膝头上,像是蹲踞在古老岩石上的一只怕雨的幼兽。她一边听外婆讲故事,一边睡眼昏昏地看窗外阴暗如梦靥的天空。一个冗长的下午就这样悄悄地过去。
后来,格莉告别了乡下,坐上了通往韵城的火车。回忆如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倒退,最后终于只能退守在记忆深处最荒凉的角落,未老先衰地弯下了脊背,兀自沉默。
看着眼前的稻草人,格莉突然就红了眼眶。和周围地板上散落的各种毛绒公仔相比,稻草人无疑是粗制的,但是在它小小的胸膛里却有着一颗会说话会回忆的心脏,叫做童年。那些看似精美的玩具就像出现在格莉生命中那些泛滥的角色,没有真正的生命力。它们面无表情地穿过格莉的大舞台,不留痕迹。舞台中央,格莉与稻草人手牵手不停地旋转,跳舞,置身于岁月里那块最美好的光区里。
这一天,格莉换下了平常的深蓝色校服,穿上了一袭淡蓝色连衣裙,头戴一顶淡黄色的编织草帽。她把稻草人放在单车的后座上,然后踩着单车带它环游韵城。
(二)
格莉和稻草人来到了一个有些冷清的小公园,公园里人很少,只能看见寥寥可数的几位老人坐在长椅上小憩或是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悠闲地散步。
公园里的景色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被圈养的。法国梧桐如戴着低檐的帽子,它们的树冠压得很低很低,仿佛走在下面就可以听到它们厚重沉郁的鼻息。它们不敢过分地生长,因为城市的风总会夹带着灰尘和有害气体随时擦着它们的头皮尖笑着呼啸而过。藤蔓细细长长的胳膊或是暧昧地环住树木的脖颈,或是伸进大地的衣衫里去,却总是无法越过公园外围那道如成排长矛般的铁栅栏。人工湖的湖水是静止的死绿色,像一种颓靡幽然的眼神。
这些植物不自由也不快乐。它们诚惶诚恐地生存,唯唯诺诺地生长。每天像囚徒般领取分发的固定数量的阳光和雨露,最后长成奇怪而委屈的形状。格莉又想起乡下绮丽的景致来。风信子撒欢地生长,直到把天空的睫毛也染成张扬的淡紫色。树木的根系在地下无限延伸,直到完全覆盖住这颗星球温柔的心脏。天空像无字的画卷沿着时间的钢轨像两头延展开来,抹杀掉个体生命的渺小。站在起伏的稻浪里,格莉从身心上感到一种平实的快乐。
自由自在的美丽。无拘无束的快乐。
格莉对稻草人说心里话。她说,在我小学的时候,每次六一儿童节,爸爸都会带我到公园里玩。那时这里有很多的小朋友,很热闹。只是后来,小朋友长大了,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交朋友,忙着谈恋爱,于是就渐渐忘记这里了。
每次来玩的时候,我们都会到湖边钓鱼。钓上来的鱼看上去很虚弱,它们的鳞片闪着沉闷的光泽,是那种垂死的闪。仿佛这一秒光还在,下一秒就会堕入彻头彻尾的黑暗。它们只是挣扎一会便会死去。后来我才明白那些鱼是被放进去的,湖水里原本没有鱼。
稻草人坐在格莉单车的后座上,两只黑色纽扣做成的眼睛闪闪发光,它依旧微笑,却不说话。
(三)
离开公园后,格莉载着稻草人又来到了海边。正值夏初的海边很是热闹。格莉把稻草人从座位上拿下来抱在胸前然后脱下鞋子坐在金色柔软的沙滩上。海水跃跃欲试般涌上来然后再退回去。格莉的双脚仿佛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干燥而皲裂。海水渗进那些细小短碎的缝隙里,冷却了疼痛和血液。
最远的天边的颜色是深深的蓝,像是夜色的残留物。无法看清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些许健康的腥味。海鸥在头顶盘旋,划出漂亮的轨迹。格莉闭上眼睛,忽然间希望此刻自己的下身变成灵活光滑的鱼尾,然后潜入深海,消失不见。
阳光把稻草人烤的暖洋洋的,格莉低下头便闻到那种干枯的稻草的香味,原始而亲切。不远处一群衣着简约鲜艳的青年男女正热火朝天地玩沙滩排球,欢声笑语像太阳雨中猝开的花丛。格莉和她的稻草人如被遗忘的贝壳,一束束海风灌进去发出优美而孤独的声响。
她说,知道么,我也好希望能有那么一群朋友,他们的光芒可以将我的生命照亮。然而我又很惧怕热闹以及和热闹一词有关的一切。当我走近一个我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的手心里甚至会紧张地出汗。
我曾经爱上过一个很会拍照的男孩子,他隔着镜头随意地定焦,微妙而完美地调整着他与世界的距离,只定格最美好。他说我思考时的样子很好看,他会在我不经意地时候咔嚓一声按下快门,然后再抬起头来对我坏坏地微笑。然而我们始终没能够走到一起。他说他害怕走近任何人。我在想,是卑微让我们害怕走近吗?是因为太喜欢而让我们丧失掉安全感吗?
热带鱼从来都是在最明媚的浅海成群游弋,而海蛇从来都是在珊瑚丛间默默地独来独往。
我好想有一个朋友,即使走近即使争吵也不愿离弃的那种。就像你一样。格莉对稻草人说。
(四)
她们最后来到了韵城城郊的一片向日葵地里。向日葵们扬着鼓鼓的灿烂的笑脸,吸纳阳光。她们把城市远远甩在了后面,微风跳进车筐。
格莉提起裙边在向日葵地里手牵着稻草人穿梭,重重叠叠的大叶子如百叶窗,打开,合拢,格莉一直向前走,一边嗅着植物和土壤的气息。在某处土地上,她发现了一段锈迹斑驳的钢轨,她猜想曾经有列车驶过这里,后来由于某些原因更改了车道,于是向日葵们密密匝匝地踩过遗弃的钢轨欢乐地生长起来。时间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变换的过程啊。
运动的物体更改轨迹,曾经的人物更改心态。天空沉入海底,爱慕发霉成仇恨。
这便是时间。
可是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么?真的没有么?
格莉在这片向日葵地竟发现了和乡下的景致有些相似的眉眼。她喜欢在考试之后来这里,喜欢在生日的时候来这里,喜欢在最伤感的时候来这里,然后任向日葵的颜色透过罅隙流进心里,渐染悲伤。
在十八岁这一天,有稻草人和向日葵为格莉举行庄重的成人仪式,从明天开始,格莉要更理性,更坚强,更与人为善。寂寞的时候就去读那些美丽的文字,苦闷的时候试图给自己唱一首开心的歌。
要保持纯澈的心地和永不转移的信念。相信爱,相信奇迹。
学会适应孤单,接受成长。记得要努力,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
把存在过的美好记忆牢牢记住,莫失莫忘。
在蓝天下,格莉闭上眼静静地许愿,风划过她长裙的裙角,蓝天之下,她美得像一只安静悠远的纸鹤。时光看着她渐渐成熟的脸,默默地听她的祈祷,留下欣慰的泪水来。
随后,格莉伸出双臂和稻草人跳起了舞,那是她自己编排的舞步,但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