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对于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的质疑仅限于各国智囊机构。然而星移斗转之后，随着2008年由美国次级信贷市场崩盘导致经济衰退，美元的债务问题逐渐浮出水面。2009年9月，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曾警告说，“美国如果认为美元作为世界支配性储备货币地位理所当然，那将是错误的。世界在未来将会有更多其他储备货币可供选择。”今年发生在华盛顿的政治乱局使这一问题雪上加霜。汇丰银行甚至预测，人民币将在本十年内挑战美元的霸主地位。

    但是其他货币想要取代美元的地位仍然很困难。要想成为有效的全球货币必须具备三个功能。第一，该货币应当是不同国家之间贸易往来的结算货币；第二，作为衡量价格的结算单位；第三，为高流动性资产提供保值储蓄手段。从官方外汇储备、大宗国际贸易和国际债券等方面看，可以确定，作为价格结算单位和贸易结算货币，相对于其他货币来说美元依然拥有优势。不过，美元作为一种保值储蓄手段正日益受到质疑。黄金价格的起伏以及澳元和瑞士法郎的汇率动荡，至少暗示市场正在试图摆脱单一依靠美元的局面，以实现结算货币多元化。

    大概一年前，我曾在《亚太地区国际关系》一文中指出，“国际社会既不愿意也没有机会抛弃美元。”当时全球经济尚未严重衰退，标普也还没有调低美国政府的主权信用评级。现在，难道情势已经发展到我必须推翻这一结论了吗？不，还没有。

    若想从根本上改变美元在储备货币上一家独大的局面，无论公家还是个人都要有在储蓄和消费时选择其他货币的意愿。然而目前各国都没有使用美元之外货币作为外汇储备的计划。在这一领域最可能挑战美元地位的是欧元。相比较于仍旧乱作一团的美国，欧元区已经完成了保持经济相对稳定的目标。除此之外，欧洲央行似乎不想让欧元成为新的储备货币，并且对希望加入欧元区的国家设置了很高的壁垒，甚至打算抛弃一部分现有的欧元区外围国家，而不是扩大欧元在海外的使用。2009年1月，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Jean-Claude Trichet）坦言，“我非常不赞同那些认为欧元要与美元竞争的论调。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欧洲央行不打算让欧元去竞争国际货币的地位。”

    其他长久以来一直被人拿来说事儿的货币更不靠谱。日元、英镑、瑞士法郎、澳元什么的，这些货币背后的市场都太小，不足以承受作为储备货币将要面临的大量资金流入。回归金本位制在如今这个时代也是根本不可行的。最近经济学家巴瑞·易臣格瑞(Barry Eichengreen)在《国家利益》一文中，详述了若美国单独回归金本位制将会为国内通货紧缩付出的代价。而实行全球金本位制也会导致同样的问题—— 全球经济流动性将被变化无常的黄金产量所绑架。

    当然，我们还有人民币。目前，中国的货币依然保持固定汇率。而在过去的几年中，中国政府已经在大幅稳步推进人民币在国际贸易结算中的使用。伴随着对2020年上海将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预期，中国政府甚至正在考虑同步放开资本账户。投机者们近期在人民币上下的唯一赌注就是它是否会升值。这么说人民币真的能成为美元的有力挑战者吗？

    抛开这些政府调整步骤不谈，若想实现人民币的自由兑换，中国国内的政治经济体制就需要进行一次基础层面上的大手笔的改革。如果人民币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球货币，中国政府需要做到以下几点：实现与人民币大幅升值挂钩的货币完全自由兑换；国内金融体系实现更大的自由度和透明度；显著调低美元储备的账面价值。

    做到上述任意一条都需要打破中国现有的游戏规则。人民币升值和自由兑换将沉重打击中国的出口贸易。且该国领导人亦不会情愿轻易放弃对国家金融体系的掌控。的确，如果说他们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得到了什么经验的话，那一定是对银行的直接掌控。在全球普遍衰退的大背景下，正是这种对银行业的直接掌控提振了中国的经济。如果将人民币变成国际货币，将削弱其作为关键政策杠杆的作用。当然也会有一些补偿效应，比如中国的消费者可以买到更廉价的进口商品。不过，如美国智库“欧亚集团”人士最近指出的，中国政界在国内政治经济体制重大改革问题上太过于保守。就连北京当局刚刚开始的人民币国际化的举措也已经遭到来自国内的批评。

    暂且把这些障碍放在一边。无论从地缘政治还是经济角度，如果各个国家愿意承受更换储备货币带来的暂时性冲击，大家就必须要做到立场协调、步调一致。据美国前财长亨利·鲍尔森（Henry Paulson）的回忆录中记载，在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之时，俄罗斯就似乎特别希望能在国际社会中达成这种协调。

    只是随着地缘政治气候的变化，使得如今达成这一协调的可能性还不如三年前大。如果建立这样的协调机制，那么中国应当成为实际领导者。然而中国2009年到2010年间强硬的外交政策，让亚太地区深感来自北京方面的野心和军事威胁。在北京当局看来，渔船冲突、稀土禁运以及南海领土争端等等，都只是一个崛起中的大国试图展示力量的表现。虽说中国并无意激怒美国，但对于该地区其他国家而言，它们仍然需要寻找到一种有效规避中国威胁的策略。中国需要在货币问题上拉拢这些国家，但现在它们已经变得比三年前更胆小了。

    美元的地位不会改变 —— 除非美国政府重蹈“自我毁灭”的覆辙，亲自为美元掘墓。考虑到今年夏天的债务危机，这种可能性似乎是存在的。同样，在目睹了市场对于政治诡计的疯狂反应之后，美国两党以后可能就不敢再玩悬的了。

    虽说美国对许多国家存在贸易逆差，但很少有政客将其与美元的储备货币地位联系起来。只要别国需要购买美元作为其外汇储备，那么美元的汇率价值就会被抬高，以补偿它们缺乏竞争力的领域。2009年12月麦肯锡机构的一份报告称，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对于不断提高的成本，维持美元现有地位所带来的好处会逐渐减少。然而放弃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地位又无异于承认美国国力的衰退—— 估计任何美国政客都不愿承认这一点。

    如果目前的全球经济走势持续下去，美元的霸主地位早晚会有终结的那一天。但全世界掌管经济的政治巨头们都会尽全力阻止这一天的到来，除非他们都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