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黑色的嵌在墙里面的壁橱，是属于奶奶的。

　　说是“壁橱”，实际上就是老屋厚厚的墙壁上掏一个大约80见方、深20公分的洞洞吧，里面搭一片木板，四周用木条做框，再在外面装上两扇小小的木门--这些，都是我根据回忆想象的，反正，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存在了，门和框都被长年累月的灶烟熏得油黑发亮，跟墙壁一样的黑。连接十几口人的灶台的土炕，就在这面墙壁下方，炕上有我慈爱的奶奶.然而这样的壁橱里面，却储存了我很多的童年欢乐。

　　母亲是孝顺的，家里有什么稀罕吃食都交给奶奶。于是，那个小小的壁橱，便是奶奶的藏宝之处。

　　当我长大到基本能够自理的时候，几乎一直是跟奶奶睡在土炕上的——即便是炎热的夏天，关于这一点，三姐和奶奶有着截然不同的说法。

　　三姐说，平平是被奶奶藏在壁橱里的好东西馋的；但是奶奶说，是平平亲她才跟她一起睡的。奶奶还经常对来她土炕上玩儿的老太太们说：“是啊，赶也赶不走，大热天的，我叫她跟她爹娘睡去，她不肯，说跟我睡能给我倒个水什么的，呵呵，水不用她倒，倒是得半夜得叫她起来解手呢！”……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便绽开了牙齿不多的嘴巴，整个脸笑成一朵老菊花，把那些儿女不怎么孝顺的独居的老太太羡慕得直咂嘴……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奶奶的说法。但是，三姐说的也很对——虽然仅比我大四岁的三姐说这话时是带着嫉妒的口气的。因为，壁橱里的“好东西”确实是大部分进了我的肚子。

　　记得壁橱里有时候是一包桃酥——粉红图案的纸包裹成桶状；或是一罐饼干；或是几个皮儿已经皱了的苹果，如果是八月十五前后，月饼的香味便从壁橱里透出来，香得诱人……三十多年前的乡下，有这些东西的人家可不多。因为我的大伯在城里，每隔一两个月，大伯便骑车六十多里地，来看望我的奶奶他的娘，黑色的皮革书包里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好吃的。

　　我的在城里的姨隔几个月回来探望姥姥，也会顺便来看望我的奶奶她唯一的妹妹的一家，所以，奶奶的壁橱里，好东西几乎不断。那年月，城里有亲戚，好比90年代有海外关系呢。

　　有了 “好东西”，妈妈会悉数交给奶奶。奶奶则当着大家的面，掰开（桃酥类的点心），或者割开（苹果类的水果）成为小小的一份份，每人一份，尝尝，然后把剩下的重新包好，郑重地放进壁橱里。

　　壁橱里的香味时常地溢出来，奶奶不在炕上的时候，我和三姐也会偷偷打开来看一看，嗅一嗅，但是仅此而已，按照我们的家教，偷东西是绝不允许的，六个孩子，都自觉遵守。有时候，有的孩子感冒了吃不下饭，奶奶就会动用她的宝贝，拿出两块桃酥，泡在温水里，吃下肚子，孩子的病似乎就轻了一大半，奶奶紧锁的眉头也就舒展了许多……

　　多数的情况是，睡觉前，奶奶会笑咪咪地问我：“又馋了？”我抿着小嘴巴使劲点头，于是，一阵窸窸窣窣后，一块饼干或者桃酥就送到我嘴边--灯是不敢点的，要是被妈妈发现，她肯定会披着衣服过来看看奶奶有什么状况，看到我在吃奶奶的东西，她会生气地说：“娘，她是小孩子，吃的时候多着呢，这些是给您吃的，怎么能老给她吃呢！”一边来夺，这时奶奶就会讨好地边笑边替我挡着：“孩子她娘，我咬不动了，她正长身体呢，饿着了可不好长高呢！”……可惜了奶奶喂我的这些“夜草”，我到现在也不过一米五零的净高呢！倒是牙齿坏得真是早——那时的农村孩子，没有刷牙的习惯和条件。

　　记忆最深的是那次吃苹果——每次被妈妈看见，奶奶都会说：“我牙口不行，她帮我啃苹果皮儿呢！”，那天好像有几个老太太在奶奶的炕上聊天，我想显摆一下，就在奶奶的身边蹭来蹭去，还不时仰头瞧瞧那个黑色的壁橱——那里面有大伯前一天才拿来的六个苹果——要知道，那年头，冬天，苹果在城里也是稀罕物吧，何况是乡下！

　　奶奶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看看我，然后，起身打开壁橱，递给我一个苹果。应该是“金帅”吧，黄色的皮儿，还有细小的斑点……我拿在手里，慢慢地啃，同时深吸那甜丝丝的香气……妈妈快步走了过来，劈手就要夺，奶奶还是那句话：“她帮我啃皮儿呢，你忙你的去！”

　　“娘，你也不看看，她都啃完了！”听到到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机灵地一下子把苹果从嘴边拿开，迅速向奶奶递过去——我突然愣住了——拳头大的苹果此时只剩了瘦瘦的果核儿。

　　老太太们都笑了。奶奶挡住妈妈扬起的手，笑眯眯地说：

　　“哎，别打她，都怨这个苹果的皮儿太厚了。”……奶奶老去了，老屋翻新了，奶奶的壁橱也早就做了灶底的柴薪，但是那个黑色的壁橱，一直在我的心里。

　　奶奶的壁橱，曾经装了对儿孙的满满的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