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永定门那些事儿
2011-8-1 10:50:40 来源:魏小颖 我要评论()
我从小在南城长大,家在天坛南门外的杨家园。听爷爷说旧社会时南城是穷苦百姓住的地方,小时候的我没见过北城达官贵人的显赫府邸,没见过庭园别院水榭楼台,因此对爷爷的话不以为然。和我一起玩耍的都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天坛是我们的后花园,先农坛是我们的足球场,永定门是家门口最繁华的地方。
从天坛南门一路玩儿到永定门
我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后”们相比,童年的玩具还是匮乏一些。没有电脑,电视节目也很少,那时一到夏天,吃过晚饭后父亲便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沿着天坛南门外的护城河,一路听着蝉鸣、追着蜻蜓骑到永定门。
出家门往北跨过四条铁路,就是天坛南门了。父亲说那铁路是从北京站延伸出来的,那时虽然只有四条铁轨,但每次跟着父亲过铁轨时我都是胆战心惊的,若是老远听见了火车鸣叫,就不敢贸然再动了,等上三五分钟,才见到一列绿皮车沉重缓慢地驶过来。关于这铁道还有很多愉快的记忆,当年因为插队留在西安的大姑,每年在北京探亲后,都要从家门口坐39路去北京站乘火车。我们几个孩子估摸好时间,大约一小时后就跑到铁道边去等着,一等到写着“北京——西安”的火车都连呼带叫兴奋得不得了,就为了在火车经过的那几十秒再朝大姑挥挥手。
那时永定门以东到天坛南门,再往东到玉蜓桥,没有现在这条平整宽阔的滨河路,这是1992年建二环路时才有的。那时只是一条林荫小路,沿着护城河一溜儿种着垂柳,垂柳边下了土坡就是河道,河里有抓不完的蝌蚪,树上有粘不完的知了。路边还有卖莲蓬的小贩,父亲总是给我买两个,举着粘知了的竹竿,一路剥着莲蓬,仿佛去永定门并不是我的目的,“纠缠”在这林荫小路才是念想。
铛铛车总站曾在永定门城楼东南角
一路玩儿到永定门,父亲沿着坛墙根儿放好自行车,给我买根北冰洋的双棒儿,他自己喝一瓶北冰洋汽水,一边看过往的行人车辆,一边和我乘凉讲故事。
那时候“永定门”对我来说就是个地名,我从没想过这里原来真有一座城门。记忆中这儿是个大十字路口,迎来过往很多行人和公交车,从南往北是进城的要道,往西是北京南站和陶然亭公园。
父亲说,他小时候除了长安街,永定门内大街是最宽敞的一条街,天子脚下的中轴线嘛。那时候铛铛车走在街当间儿,专有一趟线是从北京体育馆到永定门火车站的。他去看我太奶奶的时候,就从永定门坐到天桥,三五分的车票,售票员用裹着橡皮筋的红蓝铅笔在写满数字的票面上画一道子,就算打了一张票。他说那时候调皮,他和我叔两个人总是算计着怎么逃票,他们发现售票员每次用铅笔在票面上画过的数字是不同的,直到铛铛车消失了他们也还没研究明白到底是什么规律。
铛铛车的总站就在永定门城楼的东南角,永定门比铛铛车消失的还要早。上世纪50年代末,拆除永定门城楼和箭楼的时候,父亲才三四岁,很多事情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巍峨高大的城门楼子没几天就消失了,巨大的城砖也被老百姓哄抢,只剩下两边的城墙垛就一直坍塌着,被雨水冲刷了很长时间。
我问过父亲为什么要拆永定门,他说那时候新中国要发展、北京城要搞建设,老旧城墙阻碍了交通……许多次我站在车水马龙的永定门路口,怎么也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宏伟的城门。
对于永定门和老城墙的消失,王军先生的《城记》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杠撬锤击,夜以继日。城墙虽然出乎意料的坚固,但终于崩溃了。被剥尽了鳞片之后,就像一个扒光了裙衫的老妪,露出了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身体。在她身边,剥下来的鳞片堆成小山,标上某某单位或个人所有的记号;暂时运不走的,派人日夜看守。当全市‘深挖洞’和居民盖小房的原料基本满足后,‘拆砖热’渐渐凉了,人们便不再理会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有清华园里还有一个老人在暗暗为她哭泣……”那个哭泣的老人,就是梁思成。
在永定门广场加班的一夜
上高中、上大学后又辗转了京城的很多地方,注定我离不开南城,注定我离不开永定门,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原崇文区委宣传部工作。2004年,传来北京市要复建永定门的消息。
永定门是北京历史文脉中轴线的南起点,不修复永定门,中轴线就是不完整的。一时间,有多少人曾为市委、市政府作出的这一重要而又正确的决定感慨唏嘘。
永定门复建完成后,我带着爷爷、父亲去看过几次,虽然专家说这是根据1957年拆除老城楼时的实测图,按原材料、原形制、原结构复建的,但两位长辈都坚持认为复建后的永定门比原来的老城楼要小。我极力向他们解释这是因为现在永定门城楼周边建筑少、视野空旷而导致的视觉误差,但是他们最后也只是妥协了一句:“可能是那时没见过什么高大的建筑,便觉得永定门城楼最雄伟吧。”
2009年9月29日,随着最后一块花岗岩板材的铺就,令人瞩目的京城正门大广场——永定门广场正式竣工。广场北依永定门城楼,位居京城中轴线的“龙脉”之上,跨越了护城河、南二环,总占地面积约2.2公顷,被老百姓称为南城的“空中花园”。“空中花园”落成后,永定门广场与2004年复建的永定门城楼和南中轴路连成一线,从南至北续就了中轴线的完整,更成为南城一道亮丽的景观,每天傍晚来这里乘凉、放风筝的老百姓络绎不绝。
竣工当天,我站在广场上,背对着永定门城楼,留下了第一张和永定门的合影。我想起了在永定门广场工程加班的那一夜。
2009年7月17日下午,我们接到领导通知,永定门广场首片钢箱梁顶推工程要于当晚开始,我们要到现场负责新闻宣传工作。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兴奋不已。
我们吃过晚饭便来到永定门工地现场,大型作业探照灯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左右,横跨南二环、南滨河路,120余米长的首片钢箱梁开始向永定门城楼方向以每小时10米的速度试推平移,逐步向永定门城楼靠拢。我在身边工程技术人员的指点下,努力想“看懂”眼前发生的场景,但是建筑工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直坚持到次日凌晨一两点钟,我们终于被这种“枯燥”的工作征服,留下还在汗流浃背卖力作业的工人们,离开了工地现场。后来我印象中的那一夜,只有夏日夜晚的凉风和永定门略显孤独的身影下,热火朝天工作着的人们。
有时,我会禁不住将那一晚人们热火朝天工作的场景和当年人们热火朝天拆城墙的场景做些联想:建了拆,拆了建……历史难道总是这样周而复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