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读书》
2011-11-25 11:15:59 来源:李子暘 我要评论()
1993年3月,那时我正在上大学。记不得是听谁说的,有一本杂志《读书》很不错。我便去买了来看。起初的印象也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在大学东门外坐在我那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读的。当时阳光灿烂。
并没有下决心从此成为忠实的读者,但却一直一期期买来看。也没有订阅,就是从报亭、书店等各处去买。后来渐渐成了习惯,不但每期都买,还从第一个字仔细读到最后一个字。
再后来,还会去找《读书》中提到的那些书和作者的其他著作来看。
一些年后,我意识到,读书治学大致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你读一本书,其中提到一些其他书,你去找了那些书来看。那些书中,又会提到更多的其他书,你也会去找来看。如此这般看来看去,读的书越来越多,而且,不但知道了书中的知识,还知道了书与书之间的对话、继承、辩论、批驳的关系。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知识体系。这个东西其实一点也不神秘,也不高深,就和熟悉任何一个行当一样。中关村贩卖内存的商贩,会对市场中的竞争对手、合作伙伴和价格走势了如指掌,那是因为他天天厮混在市场中。而如果你读的书多了,自然也会对相关知识的脉络比较熟悉。无他,唯手熟耗时也。
《读书》这样的杂志,其实很适合知识基础尚嫌薄弱的大学生,篇幅不长,涉及广泛,指点门径。古人说,读书要先治目录之学,很对啊。一帮学者告诉你,什么书更好,更值得读,为什么,这会节省你多少暗中摸索的时间啊。
而且,《读书》中的文章,文人气十足,泡在其中久了,想不受到传染,也难。文人大多爱书,但这种爱,不是通过大声的“书好啊!我爱啊!我离不开啊!”的嘶喊抒发出来的,而是通过他们对书的内容的娓娓描述,于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
让我们感兴趣的,其实是知识,但久而久之,就对知识的载体——书,有了独特的感受。甚至对字体、油墨、纸张也都有了莫名的好感。
当然,看《读书》最大的收获,还在于其中的知识和观念。现在想来,那时的《读书》,应该是具有某种朴素的自由主义观念的文人杂志。说到自由主义,有人以为这只是众多学派中的一种,但在我看来,这应该是所有有教养的知识分子的基础立场。事实上,在诸如19世纪的英国这样的文明国家,知识分子和自由主义者,很大程度上,就是同义词。
刚刚闯入知识世界的年轻学生,就像从明亮的房间突然进入黑房子里时一样,瞳孔还不适应,眼前一片黑暗。众多学派、观念、名词、人物,一起涌来。你根本无从分辨各家的是非高低,你所能做的只有接受、思考、改变、推翻、建立、再推翻、再思考……
逐渐的,你的瞳孔适应了,房间里的诸多事物逐渐浮现和清晰。你看出大概其了。你想看得更清楚,并且,你已经知道自己想要把哪里看得更清楚了——这是非常重要的环节,大致相当于王国维论治学的第一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想看得更清楚,就要点灯了,也就是要去主动读书了,也就是开始“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在很大程度上,《读书》帮助我完成了这个过程。因此,我很愿意把那时的《读书》称为我的第二所大学。实际上,这所大学和我读过的实体大学,到底谁更重要,还真难说。
渐渐的,我对《读书》到了近乎迷信的地步。书中的每一篇文章,我都觉得很有道理,很好。提到的书,我都尽量去买。书架渐渐满了。
那时,也听到一些对《读书》的批评,比如说其日渐复杂,不容易懂了。我颇不以为然。我没觉得复杂,再说,复杂,算什么错误?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种迷信开始松动呢?想不起来了。总之是渐渐地对某些文章心怀疑惑了。而更有几个作者(不点名了),已经不大愿意细读他们的文章了。
如果那时有互联网,这个过程想来应该更快。可惜没有。
再后来,我逐渐接受了自由主义的观念,对知识界的分歧也逐渐清楚。这时,尽管早已毕业离开学校,但我还在买《读书》,也还在读书。不过这时的《读书》在我眼中已经逐渐变了。
从前,我并不清楚那位主编。我更喜欢读外国书,对国内学者的情况不太熟悉。但《读书》中明显水准不足、观念在我看来纯属错误的文章,越来越多,且成明显的加速增加迹象。
随着我对国内知识界观念分布的了解,《读书》变化的轨迹和原因也就清楚了。原来是这样。我开始考虑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买继续读《读书》。不过,反正一个月只有几块钱,就继续买吧。这样,又当了一阵子读者。不过,即使买了,也是挑着拣着,翻来翻去而已。像以前那样一个字一个字、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地去读,不再有了。有些烂文,配吗?
这时候,是我大量买书的时期。买书的线索,当然早已不限于《读书》。随着你读的书越来越多,你知道的书,知道自己应该读、必须读的书,会呈爆炸式增长。不买不行。那时,我往往会用每个月一半的工资来买书。隔三差五就拎着一大包书回家,已成常态。
终于,到了2003年,我看自己已经没必要继续忍受《读书》上那些左翼文人的胡言乱语了。正经书,我都看不过来呐。到了3月买了第3期以后,我决心到此为止了。
和《读书》十年的缘分,就此结束。1993年3月到2003年3月。都是3月,还很有些巧合。
以后,在书店中看到《读书》,我有时还会拿起来翻翻,但接着都是叹口气放回去。
所有的《读书》,读完以后,我都用心收藏起来。开始是为了反复阅读,以后则成了习惯。不轻易借人,也不到处乱扔。前些日子,专门都从书柜里搬出来,整理一下,发现只缺少了一期——应该是被谁借走没有还。
为什么搬出来整理?因为打算和《读书》来个第二次告别,把这十年的《读书》捐给朋友开办的民间图书馆。现在,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推荐《读书》了,但过去的那些《读书》,我很愿意它们也成为某个或者某些年轻人的第二所大学,或者大学预科。
这十年的《读书》捐给了立人图书馆。在这里顺便帮他们吆喝一声,各位如果有愿意捐献的好书,也请支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