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2009-12-14 10:39:4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如今,方便的自来水早已经走进千家万户。挑水生活,只有曾经的年代才有过。因为一场50年未遇的雪灾,让作者重新挑起了水担。儿时的记忆被这场雪灾刷新,曾经的那一幕幕挑水的场景还留存在作者的记忆里。
鼠年伊始,久违了的大雪就在容城大街小巷的上空飘舞,街道上洒满了雪,房屋上落满了雪,就连树枝上也挂满了雪,整个大地变成了银白的世界,人们欢呼雀跃。于是乎,它在赞誉声中有些陶醉,渐渐地陶醉得有些不可收拾,以至横行江南大地,并伴随北风呼啸,疯狂地飞舞,使天地间一片冰冻,浑然一色。这不,半月过去了,人们脸庞上起初布满的笑容被厚重的雪包裹了,整个世界冰天雪地,网路、道路、水路中断,呐喊声四起。眼看春节逼近,家人团圆,万事俱备,容城的自来水管仍冻得严严实实的,半个月没通水,让人愁眉锁眼。
那天清早,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八,我肩挑着红塑料空桶,再次走下三楼。刚出楼梯口,正好碰上挑水上楼的宋奶奶。宋奶奶是我的好邻居,平时与我家相处和睦。见我也要去挑水,就主动告诉我:“院内一楼的覃爹家今天通水了,你可去他家挑。”得知不需再到院外的餐馆去挑水了,我当然乐意。边答谢宋奶奶,边迎着软弱无力的太阳走在雪路上。只听脚下踏踩得吱吱作响,又见白皑皑的积雪躺在微弱的阳光下,板着面孔、睁着小眼睛纹丝不动,好像在与太阳较劲。
我踏进覃爹家门,只见挑水的还有好几位。有的正在水龙头下用水桶接着哗啦……哗啦……的水,清澈透明的水流进桶里不肯停歇,沿着桶壁快速地旋转着,好像在我们面前炫耀着自己无色的秀美与娇贵。有的站在一旁与覃爹聊着什么,见我进来,都笑着与我打招呼。我首先开口道:“老天下雪,覃爹您遭殃了。”覃爹知道我说的“遭殃”指的什么,笑了笑,爽快地回答道:“没有,没有,多开支点水费不算啥,50年一遇,我这把年纪可没有下次了,你尽管来挑吧!”覃爹停了停,随口问我道:“曙光,不是这50年一遇的雪灾,你恐怕还没挑过水吧?”我回答道:“您就‘官僚’了吧?在老家的时候,因父亲长年工作在外,我作为长子,还是家里的主要挑水人呢!”覃爹笑了笑,手拿铁锹出门去走道上撮积雪去了,我却被他刚才的问话勾起了往事的回忆。
记得我从读初中起,就帮助父母用木桶到屋后的小河边去挑水。那时河边芦苇茂盛、鸟语花香、河水清澈,只是水埠头有些简陋。说起水埠头,现在的年轻人可感陌生,可它是农村人每天挑水、洗刷常去的地方。一般是用两根碗口粗、耐水蚀的杉木或重阳树锯成木桩,做成梯形的架子。架子的长短以插入河边两米来远的水中露出尺把高为准,再将事先备好的埠板,一头搭在河边,一头搭在木桩架子横档上,就成了水埠头。也有用长形石块或青砖砌成的,须从河坡上头砌至下头。我家水埠头是可随河水升降而上下移动的那种,只有在夏季河水猛涨时,才把埠板淹入水中,或到冬季因河里水位过低,埠板没法下移时,才吊离水面。唯上述两种情况发生,才有些不便。
那个时候,老家户户都在河边建有类似的水埠头,站在河对岸隔远眺望,水埠头形状就像跳水运动员的跳板,整条后河倒像跳水训练场,不同的是它们均隐藏在芦苇丛中。儿时的我,常与小伙伴们从水埠头上跳下河里去游泳,游累了,就爬上水埠头洗澡、穿衣,快乐无比。每天早晚,就有妇女们在水埠头上用尺来长、火口粗的小木棒子在埠头上用力捶打着衣物,淘、洗着米菜,欢声笑语,与男人们挑水时沉重的脚步声、扁担吱吱声交织在一起。
夏日的一天傍晚,我下河去挑水,听到隔壁水埠头上传来“啪、啪、啪”熟悉的棒捶声。我一眼望去,是邻居的堂姐在洗衣。我正要用桶去河里挽水,就隐隐约约见到她邻居——生产队年轻帅气的民兵排长来到她的水埠头上挑水,我有点不解,他怎么不到他家的埠头上挑水呢?只见他的水桶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桶里没盛水,却把水溅到我堂姐身上,我堂姐也像不甘示弱,用手上的小木棒拍打水面。我那时尚小,不知是恋爱男女在一起嬉闹,还以为是他们为争占水埠头在一起打闹呢!
农村人长年风雨无阻地靠肩挑来满足全家人的生活用水,实在是一件既苦又烦的差事。若遇下雨或冰雪天气,就因道路泥泞,坡陡路滑,挑起水来不仅很费时,而且很费力。小时候挑水时,老爸告诉我,勤快人家都是在清晨挑,因为那时的水质好,清沏些。我却懒起早床,每天放学回来才去挑水。起初是用“小凉桶”挑,后又改用大木桶挑半桶水,走在路上桶里的水直荡直荡的,溅出的水花时常浇湿我的裤腿,挑回到家里的水就所剩不多了。后来年龄渐大,可挑满桶水了,却发现满桶水反而不荡了。我想,这种现象跟老师批评学生时所讲的“半罐子”荡,“满罐子”不荡的道理是否大同小异呢?
有一年,也是严冬的季节,也是准备“年货”的腊月,家家用水量特多,恰也是孩提时贪玩的“黄金”时节,常因挑水不及时惹得母亲生气。
这一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七,农村老家都有“熬糖”和“打豆腐”的习惯。记得,老天也下过大雪,母亲正在家里“熬糖”,可水缸里水不够用。父亲病倒在床上,她又腾不出手来,愁得母亲团团直转,急盼着我早点回家。可偏在这个时候,我正和小伙伴们在雪地里踩着“高跷”、垒着雪人,打着雪仗,等想起要挑水的时候,天气已黑。进门不见母亲,却见伯母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伯父板着面孔,一声不吭地坐在灶门口抽着他自产的“叶子烟”。
原来,是因“熬糖”急需用水,母亲等不到我回家,就顾不上膝关节有疾,自己去挑水,加之天黑坡陡路滑,不小心摔进河里。伯母告诉我:“幸亏你母亲抓住水埠头的架子爬了上来,不然你就见不到母亲了。”我吓得跑进房里,见母亲睡在床上,用两床被子捂着,仍听得见木床竦竦的吱吱声,若不是伯父母赶来帮忙熬糖,恐怕过年时还真是吃不上“炒米糖”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挑水落水的事却始终难忘。从那时起,我就改在每天上学前帮母亲把水缸挑满,决不让她再为水发愁。与此同时,我对城里人的“自来水”更是向往不已,曾不止一次喃喃自语:“有朝一日也能吃上‘商品粮’,喝上‘自来水’,人之幸也!”自来水成了我和同伴们小时候的梦想。
那个时候,老家人要想喝上自来水,唯一的选择就是通过招工、招生等形式住进城里。于是人们就各显神通,找关系,开后门,能招工则喜;能被推荐上大学则是祖宗牌子供得高;实在没路可走的,就去参军或进农场等,走“曲线进城”的路子。到后来更出奇招,干脆用钱买城镇户籍,别小瞧一张纸,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现在想来,那些用血汗钱买来的城市户籍,是有了工作,也住进了城里,但身不逢时,好景不长。没料到前些年国家政策调整,单位改制,很多人下岗。这些人生活用水是不用挑了,但日趋见涨的水费又让他们发愁。与我同时走出老家的同伴中,就有两位因中年下岗,日子还比农村人过得艰难。他们想更换台家电产品,也要用农村亲友的户口去购买,否则,则享受不到农村人的优惠待遇,这实在是让人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怀和把钱丢进水里——没咕几个泡的惋惜。
我参加工作后,再也没挑过水了。要不是这场50年一遇的大雪灾,我还真的没想到再挑水,或去老家后河细看。家乡人虽然早在20多年前就吃上了自来水、井压水,但那条养育我多年的后河如今是何等模样?我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好了伤疤忘了痛”呢?
儿时的记忆被这场雪灾刷新,挑水过生活的时代早已烙印在我的肩膀,厌倦的苦日子虽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回头看看梦醒的那一刻,却正当夕阳已近黄昏。我这样想着,感叹着……不知不觉从覃爹家挑着水重新回到了楼梯口,正一步一步地借着楼梯往上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