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的城镇，现在充斥着各式行色匆匆的“新华人”。那些从泰国迁移到下寮，说着潮州话、客家话和海南话的“旧华人”通常较为默然，喧嚣的是上寮的新华人，湖南话或普通话在各个市场和路边荒凉旅馆随时可听见。
　　
　　生意人通常占据通渠大埠，从前是湄公河边的万象和沙湾娜吉，现在扩大到中老公路和三座泰老友谊桥旁大大小小的市镇。也有的人，探到了密密悚悚，虫兽白日都热到不耐哼唧的雨林深处，七分是为了砍伐不及尚存的良木，三分大抵是对热带神话的好奇。我在路上旅馆遇见一位楚地男子，跟我轻炫他的野地奇遇：深夜投宿荒凉寮国村舍，家徒四壁，通铺倒一如既往的清净。夜里睡不着时，20出头的姐姐一只手搭了过来，正惊且喜乱，妹妹的另一只手又从另一边搭过来。楚男子何尝见过此等阵势，当下方寸大乱，随后津津乐道年年，却逐渐自己也似信非信起来，仿佛聊斋南渡，浑然春梦一场。
　　
　　轻佻在湄公河两岸，大约算不得道德品质问题。在西岸的泰国东北伊桑地区，法郎村（Farang，泰语对外国人的称呼）比比皆是，这名称意味着村里有大量外出嫁给外国人的姐妹。曼谷和普吉的性工作者大多来自此地，湄公河东岸的老挝和下游的柬埔寨则是更广阔的腹地。
　　
　　在泰国东北工作了两年的云南朋友跟我抱怨：“泰国人真的一点也不认真看待性。男男女女，都觉得Gi（泰国俚语，指婚姻及固定关系外的性伴侣）无所谓；他们尊老爱幼，对同辈却永远暧昧不清”。这种指控大多发自在泰寮定居超过一年的外国人，有时候，一些泰国人也不予否认，因为的确这就是区域内性观念最开放的国家，性工作者和同性恋遭到的歧视最少。而《经济学人》的报道也让人颇为惊奇——原来泰国的单身女性比率一点儿也不低于日本和台湾，对工业化远不及日台的这个国家来说，你很难不从他们的生活观念去考量单身户庞大的原因。
　　
　　事实上，从曼德勒到爪哇岛，或是从勃固到宿雾，都有过与世界其它地区大相径庭的性观念。《金瓶梅》的第十六回，西门庆给潘金莲用“勉子铃”，即“缅铃”，便是来自缅甸的特产。在明朝色情小说中，这个圆珠加铃铛，通常是放入女体，用作女性自慰器。但滑稽的真相是，在缅甸（今天的上缅甸）、勃固（今日之下缅甸）和暹罗，它原本的作用却是嵌入包皮内，做成一只传说中的金枪。时至今日，日台的色情片里，仍称之为“入珠”，可以清清楚楚分辨出东南亚和东亚不同的两性角色关系。
　　
　　缅铃起初的产地并不在明朝皇帝逃难的曼德勒附近，而是在南方印度洋边，孟族人以海上贸易立本而建的勃固王国。勃固女王可能是15～16世纪东南亚诸女王最强势的一位，远超过北大年和亚齐的女王。传说缅铃便是她授意而为，随后风靡上缅甸及暹罗。勃固的水手和生意人每每来到马六甲或北大年，总是会受到当地妇人的欢迎，对这些远道而来的“金枪”，双方似乎都引以为傲。
　　
　　让女性得到更好性快感的执念，在十五世纪中国以南的区域，并不仅仅局限于半岛上的上座部佛教国家，在海岛国家亦如是。就算是伊斯兰教最先抵达的亚齐（苏门答腊最西北端）和马六甲，亦有大量妇人充当葡萄牙、古吉拉特或是中国商人的临时妻子，一拍两散后，结帐再找一个。比缅铃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米沙鄢群岛（今菲律宾中部）的男人，他们居然可以忍受剧烈的痛，在阴茎里插入金属棒，金属棒凿有小孔供排尿用。事实上，这种风俗仍然没有在太平洋完全消失，至迟在本世纪初，仍有人在巴布亚拍到了拥有类似金属棒的男人。
　　
　　这么快乐放荡的年代，却被两种宗教截流了。伊斯兰教阻止了青少年放置缅铃，以青春期割包皮取而代之；占领了吕宋和米沙鄢的西班牙人，一旦发现有男人装有金属棒，便是一阵痛打。女人自主的领地，缩小到越南以西的半岛国家。偏偏泰国又比身旁三国早早步入后工业的家庭分裂时代，于是风流反而成了有时不得不接受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