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
　　
　　台下的同学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有的孩子因为匆忙而弄响了课桌。
　　
　　一刷刷盲目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未经世事的他们让他们自己不懂得隐藏。
　　
　　目光中，有的带着圆滑的本质，有的通透而善良，有的尖锐而执拗，有的糜烂而悠忽。
　　
　　个头差不多高，就正如年轻的我。
　　
　　内心感叹以后，我说，坐下。
　　
　　他们便非常恭敬地尊令。
　　
　　上课的时候，即使粉笔灰频频掉落进我的眼睛里，我却仍然欢喜地干着我的事业。我时常说错话，这个时候全班的同学就会得意的大笑。虽然也许并不真的那么好笑。
　　
　　我暗自听着他们的笑声，却把无奈假装表露在脸上。何曾几时，世道上的人，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笑你呢？
　　
　　何曾几时，世道上的人，会如此得意于抓住对方的一句错字呢？
　　
　　单纯而响亮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教室。是的，我喜欢这群孩子。甚至是当他们笑我的时候。我喜欢他们体内旺盛而干净的血液，我喜欢他们不修边幅的黑发。我也喜欢，他们闭着眼睛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因为那是年轻特有的权利啊。
　　
　　我们什么时候，还敢松懈一下呢？
　　
　　面包和粮食夺去了我们的自由，我们为了生计开始带上面具，踩上滑板。等有一天我们终于可以像我们年迈的父母那样，安逸地看着那自己用青春换来的屋顶时，才顿然发现，脸上已经多了抹不去的皱纹。
　　
　　而那睫毛很长的沉睡的孩子，还不懂得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呢。他们看不见，等待他们的残酷的竞争，和风风雨雨。于是我总是被激怒，因为我似乎可以预知他们悲惨的未来。然而我也感叹，就像那蒙住眼睛，踩在悬崖上的横木上的人，他们总是不会掉下去。
　　
　　是的，我并不讨厌，任何一个教室里的花朵。他们都是还没有进入生活的模套前最自然的景象。俯瞰众生，我想我已经选择了我喜欢的职业。因为这里宁静，致远。
　　
　　每日我与透彻的阳光朝起朝落，每年我与一批批幻想者告别，眼看着他们带着我灵魂中的一部分上路。
　　
　　我布置着作业，那是学生所谓的任务。可是私下里，我曾暗笑过。因为我觉得那更像是教育组织给孩子们的一个恩惠。学习，不过是以一种让孩子困惑的方式，去保护孩子在年轻的时候，暂时呆在干净的世界里罢了。于是有了一卷卷的书，有了一行行字和灿烂的作文。学生们为了名次而有摸有样的奔波着，其实那只是，一种方式。让学生，充实一下，自己的心灵。让人类，在进入社会以前，给予他们一个公平的回忆。
　　
　　所以我布置作业。
　　
　　“今天，就完成这三页。不多吧？”
　　
　　昨晚我在桌子上研究着今天的作业以及答案。我仁慈地说。满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多！”
　　
　　学生似乎不放过我，在我话音还没消失几秒，马上很有力地反驳。
　　
　　我无奈地笑。却不会减少。
　　
　　学生是如此吧，总是那么珍惜自己宝贵的玩乐时间。不顾一切地捍卫着他们。而我却不得不变成一个他们眼里的笑面虎，被暗地里骂着，上课是笑着，但还是大声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些重要的东西。不想，让他们走与我相同的路，希望，我撒下的知识中，起码有零星的一些，被一些有心的同学，听到了。
　　
　　起码，让我给你们我所有的，换来你们的分数和知识，拉长你们的未来。起码，让我的日日夜夜，换作许多孩子今后日日夜夜的笑脸。因此，我就没白活啊。
　　
　　其实，看着那被我骂之后离开的背影。我也有些难过。只是下一次，我还是会大声地叫，因为我必须叫，叫了，他们就会听我的。听我的，他们就能够走上正轨了。
　　
　　只是他们看不见，这其中隐含的条件啊。我暗暗地祝愿，每一个离开我办公室的孩子，希望，他们又学了一些什么，拿回去放进自己的心里整理一下。
　　
　　那稚气的脸，抬起头来看我。微笑的表情上，脸有点肉。还会害怕，因为并不复杂。其实，我很想把他们每一个人，放进手心里面。因为他们都是那么单纯，值得被塑造。我想让我的黑暗，来指引他们的光明。帮他们看清，认准，然后清洗那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不好的人们。
　　
　　于是我说过，有什么事情，就到办公室来找我。我随时和你解答。
　　
　　那一刻，我突然想笑。因为我感觉，自己变成随从了。
　　
　　然而，我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知心朋友。只不过，在被我叫到的时候，还站在班级门口胆怯地说，我不想去，某某，陪我去见老师吧。
　　
　　我真的，很可怕吗？
　　
　　关于爱情。我想，我是厌恶的。
　　
　　而我厌恶的，是那千百次教导之后，仍然拉在一起的手。
　　
　　紧而坚定，在老师的严禁下，就显得更坚定了。
　　
　　孩子们不理解，他们的手，只能在学校晃悠罢了。而他们双手，就晃悠掉了各自的前程。
　　
　　我也曾经是一个孩子，也曾经，在老师的监督下，喜欢着谁。但幸运的是，对方并不喜欢我。所以我顺利地哭了哭然后便把他给忘了。但是我明白，谈恋爱的后果。于是我想，当一个老师。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这个修身养性的职业中，我积累了很多卑微的教学方法，恐吓方法，但是更多的，是我保持了我快乐，舒适的心灵。以及，我给予了，那一个个早以被我遗忘了，也遗忘了我的孩子的祝福以及知识。可惜我就是感到很惋惜，原来众生在明白一些事情之前，都一定要，死命地向自己认为对的地方走。大人在上面拉着，阻止着，却阻止不了，他们的内心。我们很怕，他们走相同的路。但是，他们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一条好路。
　　
　　直到他们终于失败了一次，我们终于失望而无奈了一次。他们也就，终于成长了。
　　
　　偶尔，我站在窗前。会看见，足球场上的孩子，像充满活力的小动物一样，毫不疲乏地追溯着足球。我知道，一个足球，一场胜利，在他们心中的意义。以及，带来的喜悦。那攒动的身影，我仿佛看见了，我体内尚未衰老的那一部分童贞，正在踊跃地渴望着什么。小时候的日子历历在幕，在眼前排列开来。清晰生动。阳光照耀在孩子们的身上，印出他们的繁华。我很想哭，真的。那所谓流逝的日子，却被传递到，下一个生命身上。
　　
　　他们跑着，跳着。我仿佛在看见了曾经的我，也曾爱过，很过。在意过，对时间的长河来说还不够重要的事情。时光飞逝，我脸上已有皱纹。但是儿时的油伞，艰苦的油灯，油灯下我们拼死拼活的学着，我那烧焦的头发，和那三八线外，永远不敢多看一眼的优等生。跳高的时候，那飞跃的身影，我也曾，是你们的一份子啊。我看着那些孩子，几乎想要叫出来。我也会踢球呢，我也爱射门。我知道，踢足球就是要有一股猛劲，要勇敢地随足球而追寻，要奋力地看着球离开你的视线，要把球门，当作你的终点，要把守门员，当作那该死的妖怪。眼泪滑过我的脸。安静地。我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难过，抑或，是幸福？
　　
　　音乐响起。那便是下课的铃声。回顾了那么久，我也该离去。
　　
　　下一节课，我想提问一下那个女孩，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我得帮她抓抓……，唉，还有那个男孩，就是不爱学习，得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恩，大致上还是不错的。不知道下次月考又要出什么题目了。还是先对照一下和中考有关的资料吧。我想我该对他们负责。想到那孩子们为了月考而挤破头的样子，的确还是有点心疼……
　　
　　“古老师，去上课啊？”
　　
　　“这不是废话吗？”
　　
　　我脱口而出。因为回顾了太多事情，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等我反应过来以后，男老师早已经不再惊讶，消失在走廊外。
　　
　　我摇摇头。
　　
　　转过身直径走进班里。
　　
　　思维的运转，在短暂的下课期间，不过是一次回顾。很快，就会落幕。
　　
　　这就是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安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