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0日,名古屋市长河村隆之在会见到访的南京市代表团时,公开怀疑南京大屠杀的真实性:“存在常规的战斗行为,但我认为‘南京事件’并不存在”、“这种一直无法判明实情的事,犹如芒刺一样,使双方的交往始终处于不顺利的状态”。他提议,中日双方“不妨在南京举行历史研讨会,相互之间把应该说的话说出来,实现真正友好”。
可以说,中日关系如同极其脆弱的易碎品,任何敏感领域,哪怕—丁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在中国民间掀起滔天巨浪。“历史认知”和“领土纠纷”是最棘手的两大难题。就连去年野田佳彦访华,中方也因顾虑到12月13日是日本占领南京74周年而加以延迟,河村隆之的此番言论无疑是在撕中日民族感情方面最敏感的伤疤,突然跳出来的这一处“杂音”很可能会破坏中日建交40周年的整场演奏。
正如“撞船事件”一样,在河村隆之事件上,中日恐怕会再次陷入既定的框架:民间群情激奋(反日+骂政府软弱)→官方被倒逼强硬表态→日媒报道中方“蛮横”、“霸权”→中日互厌情绪高涨→中日两败、没有赢家。
其实,义愤填膺地抗议河村隆之的发言如何不理智,如何应该谢罪辞职,几乎无济于事,能罢免他的只有名古屋市民的选票。日本的外务省也好,首相也好,连一名民选的村长都罢免不了。中方不能投票,却可以赢得名古屋市民,甚至是日本国民的“选票”。唯一理性的方法就是拿出“如山的铁证”,用事实说话。否则,即便通过种种施压之后,河村隆之被迫下台了,在日本当下的土壤下,还会有更多的“河村隆之”生长起来,并占领日本政界的高地。
事实上,2007年就有百余名日本国会议员组成调查会,声称“我们无法确认南京大屠杀的事实”。笔者虽不认可中国部分媒体将日本政界摇篮——松下政经塾——视为“右翼政客育成所”的解读,但在研修期间,也深感立志从政的日本青年精英们固然优秀出色,但在历史认知上与中国存在巨大差异。长期以来,中日两国在历史认知问题上,如同平行线,自说自话,并彼此坚信唯有自己认知的才是“史实”。
河村隆一有曾为侵华日军的父亲的“言传身教”,据传本人也勤于读史,但否定“南京大屠杀”时所持的依据,所谓“我父亲就是在南京迎来终战日的。当时,南京的民众非常善良和蔼,父亲说他正因此才能够回到名古屋。如果1937年南京有30万人被屠杀了,8年以后会对日本人这样和蔼吗?”,显示出其作为知名“大嘴巴政治家”的极其无知。
不过,平心而论,日本整体上对战争的研究和反省并不弱。单在“南京大屠杀”问题上,日本就分成了三派:屠杀派、中间派和虚构派。他们都编有详细的资料集,形式上分为文献和口述两大类,来源上分为日方官私文献和西文中文文献日译等。实事求是地说,日本基本上没人认可和支持“死亡30万”这一说法。中日历史共同研究的中方首席委员步平也指出:“南京大屠杀犯下了残忍的罪行这点,必须加以承认。在确认这一点的前提下,人数的问题可以讨论。”的确,死亡人数本身并不能否认事件本身的存在,事实上,日本主流学界客观上也是承认“南京大屠杀”的。
而在中国方面,“讲政治”压倒了一切。一贯批评日本不知反省的同时,却坚持“内部研究无禁区,对外宣传有纪律”。在宣传纪律要求之下,允许被公开的历史研究成果与史实的吻合度有多高呢?学者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处处雷区,很多史料无法挖掘,或者有了研究也只能局限于内部圈子传播。在“定性定量”宣传下,大众对“南京大屠杀”的认知基本上停留在历史教科书层面,很多人的知识空白到仅剩下“大屠杀”和“30万”两个词汇。
笔者也曾有过一次难忘的体验:有一次回国时曾携带了某知名历史学家的一本书,他治学严谨,肯定“南京大屠杀”事实的存在,但迫切地希望能尽快大量搜集史料,来最终确认更接近真实的死亡者数据,唯有以大量鲜活的史料为据,才能防止历史被歪曲。但就是这样一本严谨的著作,却因为其中有一节涉及怀疑“死亡30万”而被扣押,海关给出的理由是“不符合政府宣传”。
这位历史学家迫切希望做的工作更理应由被害者——中方来做,不是吗?搜集“受害的证据”是如此重要,但我们是否“最大程度地尽心尽力”了呢?事实上,当我们在钓鱼岛争端上振振有辞时,却鲜有人知,很多资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日本著名历史学家井上清,他在冲绳搜集有关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的历史资料和文献,还在英国海军资料馆搜集英国海军绘制的中国内陆南部、台湾和琉球方面的海图、航海记和探险记录等。中国今天能拿出来证明钓鱼岛归属中国的可靠历史依据,很多来自井上清在“沙”里淘到的“金”。不少国人却为了讲“钓鱼岛是我们的领土”这一“政治”,把“慈禧太后赏赐钓鱼岛给盛宣怀”这种早已被拆穿的谎话挂在嘴边充当史实。
在这样的情况下,河村隆之反复提议的“公开讨论会”真的是没事找事吗?把“历史问题”作为“外交牌”、且掌握“如山铁证”的中国,何需回避其提议?作为被害者的中国,又何惧和日本公开讨论历史?中日两国不仅需要这样的“公开讨论会”,而且这样的讨论会办得越透明、越公开越好——在“讲史实”,而非“讲政治”的名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