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的时候,一位物理老师经常炫耀一个他引以为傲的笑话,他讲到自己的生活经历,称每天骑摩托车回家,都会在适当的时机停下,熄了火,然后在摩托车旁边转悠。他认为物理学中存在一种“机械疲劳”的现象,若希望机械保持较高的工作效率,则有必要提供一定的福利,比如这种周期性的休养生息。如今想起这个笑话,还会忍俊不禁,除了这位老师的浪漫精神,还因为“机械疲劳”这个颇具人道主义色彩的概念,爱惜动物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这位仁兄爱惜机械到这种程度,不忍心摩托车工作太久,相比西方新教徒的“邻人爱”,墨子的“兼相爱”,他的境界还要高出一筹,应该算是人类文明史的高级阶段。
这种境界想必只是少数人的专利,别人学不来,不仅是觉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大家都习惯于一个比试速度的社会,非典时抢板蓝根,海啸后抢盐,若是呆头瓜脑,手脚不够利索。生活安全感定会大打折扣。所以,这个笑话尽管不算高明,但因为特色鲜明,每年新学期开学,这位老师都要把这个笑话讲给新生听,而一旦他不幸故伎重演,同学们也会将计就计,问老师他的摩托车最近有没有抱怨福利太少。
当然,追求速度不仅局限于抢盐这种低级趣味。有人会抱怨周围的人走的太快,当年的同桌已为人妻,邻居的发小也入了洞房,莞尔的功夫,少女已成剩女。我的一个剩女朋友,经常向我抱怨周围女人的好运气——她们学历低,素质差,甚至长相也不过是观众水平,然而却照样成功出嫁。速度赶不过人家,青春耗尽却又不甘妥协,于是只好敷衍,将其原因归结于错失缘分,而周围的人,眼看着红颜易老,也暗中催促,再三劝慰要求不能太高。容颜再货真价实,一旦遇到遭遇时光的腐蚀,照样换不来市场占有率,人生的悲剧,根源无非在于人生的有限,年轻的时候幼稚,成熟了却老了,老了又怕死,死了还怕没有葬身之地,唯有时间停住,悲剧才能斩草除根。
网上流传的一句话说的好:最牛的暴发富就是,昨天还在卖淫,今天却在嫖娼,一个跟头,上下体位的互换,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个人如此,政府其实也不能免俗,当然,政府不至于寒碜到卖淫,一个普遍的变化是,无论国际化大都市,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其发展规划中务必要加上“跨越式发展”,根据《南方周末》记者的考证,第一次提出“跨越式发展”是在1999年,经过近十年的积累,如今网上的“跨越式发展”搜索结果已经超过了2700万个。过去是用毛泽东思想指导经济发展,如今虽放弃了个人崇拜,却造出了新神,若规划中没有“跨越式发展”,则一定六神无主,仿佛过去的言必尧舜,当然,古代尧舜稀缺,所以,如今“跨越式发展”也极其罕见,其逻辑无非花开两朵,经此而已。
追求速度虽然是当下的时尚,但绝非是人性的普遍意愿。文明的矫饰背后还有着无穷尽的欲望被压抑,绅士看到晒太阳的懒汉会嗤之以鼻,一旦工作之余疲惫不堪,说不定也会想着取而代之,有个“懒人”的故事,说一个人极其懒,父母担心他饿死,于是把一块大饼挂在他脖子上,然而他还是死了,因为他懒得去吃触嘴可及的大饼。马克思的女婿保尔.拉法格写过一本《懒惰的权利》的书,针对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工人过于勤奋的事实(或者被勤奋),在一个速度激情的时代,懒惰与其说是一种原始人的性情,不如说是对“跨越式发展”的反抗,人们迫切地想慢下来,为的是那“可以抵达的列车”,而这列车显然不仅是D301。
我还想到最近读到的一本书,名字叫做《美好的生活——中产阶级的生活史》,书中提到中产阶级承受的“时间的暴政”,城市的中产阶级不同于农村的农民,就在于他们用钟表记时,并根据时间来安排生活,制定纪律。在大的背景下,正是在“时间的暴政”下,大学生不遗余力地试图进入政府机关工作,而过去被称作脑残的90后竟也改头换面,成了“90后的老女人”。在钟表滴答的催促声中,人的疲劳也就成了“机械疲劳”,少女们也就有了“剩女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