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雾与霾
2011-12-5 11:00:37 来源:英国《金融时报》 我要评论()
我是过敏性鼻炎患者。这种病在中国很常见,如果病情不是非常严重,医生就抱着无动于衷的超然态度——换句话说,他们觉得此病无药可治。这大大增加了病人的痛苦,也使得很多人转而到病友身上寻找安慰。我有位病友,后来出国读书去了,听说他的病情在异国他乡大有好转,但只要一回国,这毛病就会重犯。夸张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走出首都机场,就开始涕泪横流,这让同机乘客又惊奇又惭愧——如此故土情深又爱动感情的返乡场面,以前中国人都只在课本上读到过。
至于我周围的人,他们把知情权建立在我的痛苦上,拿我的病情作为判断雾与霾的偏方。如果我突然喷嚏连连,呼吸困难,甚至连眼都睁不开,就说明“魔都”迷蒙的空气是霾而不是雾,我们生活在十分迫近的肮脏和危险当中。有个北京的病友告诉我,他的过敏性鼻炎自今年八月就没有痊愈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周围的人都在感叹“帝都”的空气一天不如一天。可见,在中国,过敏性鼻炎患者是一种常见的空气质量检测指标。
以上当然只是自嘲。自嘲是一种稀罕的美德,如果出自强势者的口中,就会显得更加幽默。令人遗憾的是,在雾与霾的问题上,中国垄断着检测资源和数据的强势机构,却毫无幽默感可言。他们的姿态通常是不置可否,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又或者说些“时机不成熟”之类阴阳怪气的话——真实的意思就是“这种事,还得领导说了算”。仅仅是没有担当也就算了,还有人强调中国的国情不同——潜台词当是说,银行股市食品医疗教育,这些行业都有中国特色,何以在雾与霾的问题上,你们偏偏要拿美国驻中国大使馆的标准来要求我们呢?
照中国国情论推理下去,霾其实就是雾,只不过和平常的雾比起来,这种雾更有中国特色。鲁迅称之为官僚的瞒和骗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其中也有一种古怪的幽默感,或可称之为中国特色的幽默。鲁迅很严肃,而且肺不太好,他肯定不适合生活在今天——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
雾与霾的区别,据说是很复杂的。在中国,一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取决于此事复杂在哪个环节。再复杂的科学问题,也可以找到较为普及的谈论方式,让人知其大概。但如果复杂在行政环节,就会变成禁忌,最后变得不可谈论。为了谈论不可谈论的事情,耗费了中国媒体从业人员大量脑细胞,他们有大好头脑,本可以用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最后却只能浪费在发明或重复“疑似轻度污染”这种无聊和没有信息含量的措辞上。
少数行动主义者则采取了倒逼策略。我的朋友冯永峰创办了环保组织“达尔问”,旨在对公众进行环境教育,他认为,空气质量数据不能靠垄断信息的强势机构恩赐,与其坐等,不如行动起来:每户捐出100元,300户可以购买一台质量不错的检测仪器,把仪器安装在小区里,再把检测到的数值发送到网上,就可以与大家分享空气质量信息。这样做的人多了,分布在小区里的仪器会形成检测网络。这张公民检测网络将逼迫政府作出应对——到底有什么理由继续对PM2.5数据秘而不宣?
其实,需要公民行动起来,倒逼中国政府作出应对的问题,并不只是如何区别雾和霾,还包括中国经济增长的目标和方式是否正确,以及我们到底相信谁——可能的话,我希望匹曹诺来主持天气预报,当他指出“空气质量良好”的时候,我们不用指望鼻炎患者的鼻子,而只要看着主持人的鼻子有没有长出来一截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