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萨谈文学创作
2011-6-25 14:26:26 来源:生活周刊 我要评论()
15年后略萨再度来到上海,一切都已不同。“变大了,也变高了。”他形容道,“有很多高楼,繁荣、现代化,是一座21世纪的城市,而且在不断发展。”随后,他又兴致勃勃地谈到了“中国崛起”,说这令拉美国家“很羡慕”。
其实中国作家更羡慕他。1996年略萨初访时未满六旬,如今却满头银发,更重要的是,银发上环绕着一个光环——诺贝尔文学奖。于是从抵达上海的那天起,读者围观、媒体堵截,煞是热闹。略萨就在这份热闹中,由上海至北京,完成了获奖后的首次中国行。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略萨的心态。他依旧执着,坚信文学的力量;依旧犀利,对“作家拿补贴”表示不屑;也依旧很直接,当媒体问起他和马尔克斯的恩怨,他立刻弹回去:“我不想谈。”但略萨绝不封闭狭隘,从文学角度,他谈了福楼拜、福克纳、博尔赫斯,也爽快地点评了马尔克斯。
在巴黎发现拉丁美洲
生活周刊:您是如何开始文学创作的?
略萨:可能是天生对文学的爱好吧。我出生于秘鲁南方的一座城市,5岁时我就开始阅读了。阅读是神奇的方式,通过单词、句子组成的形象,你能够知道其他人的生活,在时空里旅行,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这些神奇的生活中去。这太棒了!阅读时我还会做些补充,比如有些结局我不喜欢,就把它改了。文学对我来说是一种热情、一种激情,像阳光般照亮了我的青少年时代,丰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想成为一个作家。
生活周刊:您被公认为最具代表性的拉美作家之一,但您说是到了欧洲之后才真正认识拉丁美洲的,怎么理解?
略萨:当时的秘鲁甚至整个拉丁美洲,从文化角度讲是分割的。秘鲁人认为自己只是秘鲁人,哥伦比亚人认为自己只是哥伦比亚人,我们不知道邻国有什么诗人、小说家或戏剧家,反之亦然,没有“拉美作家”的概念。我们都念欧洲过来的东西,尤其是法国。那时有文学天赋、艺术才能的年轻人的最大梦想是去巴黎,那是艺术、文学的殿堂。
后来我到巴黎住了7年,发现很多拉美作家逗留过,比如聂鲁达、博尔赫斯,我也在巴黎结识了他们。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是个拉美作家了,发现我们有共同的历史、面对共同的问题,语言、文化上也有共同点。这是一个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是巴黎让我发现了拉丁美洲。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写了第一部小说《城市与狗》。以后我又去伦敦执教“拉美文学”,更促使我把拉丁美洲当作整体来理解,而秘鲁只是一个非常大的拉美社区。
生活周刊:哪些法国作家深刻地影响了您?
略萨:萨特、普鲁斯特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年轻时我特别痴迷萨特,不过现在看来他的作品已经落伍了。永不过时的是福楼拜。1959年一到巴黎就看了他的很多书,他的作品我统统读了,非常喜欢《包法利夫人》。他的书信也令我印象深刻。福楼拜每天都写信,人们可以从中了解他如何构建小说。他似乎没多少天才,草稿总是贫乏、缺少色彩的,后来才逐步完善,直至成为一部杰作。他让我学到了通过努力、坚持和自我批评,你能够写出伟大作品。福楼拜教了我很多,他是最大的文学大师。
好文学让读者不满足
生活周刊:但是这样精打细磨地创作好像不太适合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了,中国作家经常抱怨,不得不为维持生计花费太多精力,影响了创作。
略萨:百分百地投入创作不可能,写作养活不了作家,全世界都如此。但生活中有一些困难,对创作是一种激励。好作家要不断克服困难,许多杰出作品也是从困难里磨练出来的。
生活周刊:您自己是怎么克服困难的?
略萨:我19岁就结婚了,大学还没有毕业呢,我必须工作养家糊口。我在大学图书馆、广播电台都做过,甚至登记过死人。最多的时候我做了7份工作!但我还是能找出时间。每个双休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打字机前坐下来写作。是的,为了生存我做了不喜欢的事情,但写作本身就是补偿,是对我最好的安慰。况且,那些工作丰富了生活经历。存在困难是有好处的,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力量。相反,如果作家总是拿奖金或政府补贴,我觉得很危险,对创造性是一种毁坏。你必须发展出创新精神,战胜困难。
生活周刊:但您获得了最高荣誉,也是中国作家的心结——诺贝尔奖,它对您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略萨:哦,我成了受害者(笑)。很多人要采访我,无休止地打扰我,不让我安静生活、好好工作。有时候我真想逃到岛上去,到没有记者的地方生活(笑)。同时别人采访我,我的确有点难为情,因为托尔斯泰、博尔赫斯这样伟大的作家都没有得奖。诺奖跟其他奖项一样,评委会也是人,难免会搞错。我希望给我奖这个事没搞错。
生活周刊:你为何写作?
略萨:一种生活方式。写作不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活在幻想中。我希望和街上的人交流,写身边发生的故事。做记者的经历对我很重要,让我贴近民众。对我而言写作不仅关乎文学,更是公民责任。我常常问自己:除了让大家愉悦,文学还能给读者留下些什么?当你读完《战争与和平》《包法利夫人》《悲惨世界》,回望真实世界,会产生不满足感。好的文学会让读者不满足,想让世界变得更好。你关心这城市、这国家,就要发声音,批判应该批判的,维护应该维护的,这是一个作家的最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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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Llosa)
1936年3月28日生于秘鲁。被誉为“结构现实主义大师”和拉美“文学大爆炸”主将之一。2010年10月,获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胡利娅姨妈和作家》《绿房子》《酒吧长谈》《坏女孩的恶作剧》等。
略萨谈拉美作家
谈博尔赫斯:他过着纯粹的智力生活,观念、阅读、反思和创造是他的全部。他非常独特,他的语言是多样性的,能表达不同的感情、感知和感觉,并创造了一种和西班牙传统文学截然不同的风格。博尔赫斯为拉美作家打开了一扇“门”,从他开始,我们逐渐走出自己的世界,讲述其他世界的故事。我认为他是最重要的西班牙语作家。
谈聂鲁达:我是在巴黎认识的他,相当讨人喜欢。他恰好是博尔赫斯的反面——充满活力,热爱生活,热衷于艺术、美食、美酒,成天在自己的圈子里吃吃喝喝,没有一点钻研学问的痕迹。对聂鲁达来说,吃喝本身就是神秘体验,文学来自作家的感官体验。
谈马尔克斯:他出生于哥伦比亚,从写短篇小说起步。他早期的作品象征主义很浓,反映哥伦比亚的社会政治状况,但没有引起太多关注。《百年孤独》是个转变,在全世界引起巨大反响。这的确是一部很独特的小说——想读逸事的人可以念它,不关注表达方式的人可以念它,高水准的人也可以念。很少有西班牙语作品能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马尔克斯让全球认识了拉美文学。我十分欣赏作为名作家的他,但不看重他的信仰,那太机会主义了。